额?迟生有些不解,鼓槌、手鼓就是击打发声的,多此一举坠上铃铛是什么意思?
面前的头人笑得脸上满是褶子,非常和气,亲自给迟生倒了一杯水在那个金碗里。他动作缓慢而郑重,倒的就是迟生桌上茶壶里的水,非常有分寸了。
虽然如此,为了安全起见,迟生也不想喝,小说里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下毒方法,谁知道这金碗用什么做的,干净不干净。
等等,用什么做的……
电光火石之间,迟生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不规则椭圆……颅骨,人的头骨!这是用头骨做的!那个鼓槌是胫骨,那么手鼓……一定是人皮了!
迟生抬头看去,眼前的中年头人还是那样和蔼可亲,笑容灿烂。
“请二姑娘接受我的敬意。”头人举起自己的酒杯,先干为敬。
迟生却没有端起金碗,只是摇摇头,对世女道:“母亲,不管这位客人做了什么错事,请您看在祖母寿辰在即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哦,你怎么知道他有错?”世女好整以暇问道。
“不知在下犯了什么错误,自己都不知道。”那头人收起笑容,疑惑道:“太大胆?二姑娘放心,这是我族中最美丽的女奴做的,配得上你用。”
迟生依旧平静,“若不是犯了大错,客人怎么拿人骨做的东西给我做礼物?莫不是想用这样含蓄的方式,表达歉意和臣服?母亲,祖母常教导我们爱惜子民、关怀各族,即便再大的错,我也不会用他骨头做器物的方式来宽恕他的罪过。”
本以为如此挑衅,那头人定会勃然大怒,不想他却不生气,只是看了看世女,又看了看迟生,重新露出包容的微笑。仿佛向在做诸人表示隐忍退让,又挑明迟生的不懂事。“二姑娘误会在下一片诚心了。”
迟生平静回望,状似不解:“所以,为什么献给我这样的东西?”
“自然是为了表达敬意。”头人说着车轱辘话,反复强调自己的谦卑恭顺。
迟生颔首:“嗯,我知道了,但是我不喜欢,下次不要用人骨做的东西表达敬意。只要你们各安其分,辛勤劳作,不作奸犯科,百姓们安居乐业,就是对我最大的敬意,我最喜欢那样的礼物。”
迟生平平无奇使出一招“上纲上线”,头人也不怵,低头拱手,“既然二姑娘害怕这些,下次再不敢送了。”
“是啊,我很害怕。今天,我收了你用人骨做的器物,明天你的部族战败了,战胜者就会拿你的头颅做金酒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哦,忘了你不通汉人经典,意思是,上位者喜欢什么,下/面人就变本加厉的收罗什么,长此以往,危害百姓。”迟生摇摇头,对一旁的桂英道:“给客人送回去。”
“不过是个奴隶罢了……”那头人还想挣扎。
“是啊,客人看美丽女奴的头颅是金碗,若是人人都这么想,我是不是也该看土司、头人的脸是手鼓,那京中陛下看我们……”迟生向着北方拱手,没有说下去,只是叹息一声。
“大土司当年……”
“祖母也爱用人皮做手鼓?”迟生反问。不可能,祖母围着火堆跳锅庄都很少,何况玩乐器!
桂英已经把托盘放回了那头人的座位上,世女笑着打断他们的无形对峙:“我这孩子骄矜,蒲里曼可不要怪罪。”
原来这彝族头人叫蒲里曼,他又躬身行礼,谦卑道:“不敢,不敢。”
世女也笑:“不必这样拘礼,不知者不罪,放心吧。”明面上实在安抚,实际上还是把错处打到蒲里曼身上。
蒲里曼退回座位,门口就传来了唱喏,安国公到。
安国公穿的是朝廷规制的礼服,威严华贵,模糊了性别,端坐上首,安之若素接受众人参拜。
众人起身拜倒,再不逊的人也不敢造次,心悦诚服低头。
“免礼,坐。”安国公举杯,微笑,“谢过诸位千里而来,请满饮此杯。”
声音并不特别高亢,态度并不特别威严,可众人却无比谦卑顺服,一饮而尽之后,又说起恭维话,热闹异常,刚才的紧张气氛一扫而空。
人骨摆在面前的冲击,迟生不能让任何人看出来。众人举杯饮酒的时候,她也一同举杯,祖母招呼用菜的时候,她也跟着动筷。今天的迟生一举一动充满美感,换言之,她在演,根本没有正经吃饭。
酒过三巡,安国公提早退场,笑言:“我若在,你们都不自在,好好畅叙别情,喝醉了,就住下。”
众人又谢过大土司热情好客、体恤旁人、威严天成、关怀部族……总之,沾边不沾边的好词,一个劲儿往上堆砌。
可迟生还不能走,她和春生一起,跟着世女接受别的土司头人敬酒,也向旁人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