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安桐没有说话,一直跟着东陵帝。
“何宣自戕,太子自焚,这事是你干的?”东陵帝说话缓慢,许安桐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他回道:“是。”
东陵帝道:“你为何要这么做?”
许安桐颔首,毫不犹豫回道:“军门与朝廷积怨太久了,需要一个冰释前嫌的契机。当年朝东门的事情,既然是太子一手策划,现在也该由他了结。大敌当前,东陵需要军民一心,才能共退乌族。”
“他是听了你这话才自焚的?”东陵帝走在前面,步履蹒跚。
许安桐跟在后面,回道:“当然不是。他只不过是知道了一个他早该知道的真相而已。”
东陵帝站定身子,回身看向许安桐:“你想夺嫡?”
“我不可以吗?”许安桐抬眸,毫无畏惧地迎上东陵帝的眼睛。
东陵帝笑了:“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许安归现在在外领兵,手握兵权,孤若现在封你为太子,他必然在大败乌族之后,发兵许都。孤若拖着不决,等到许安归回来,以他的战功、名望,太子之位也迟早是他的。与你何干?”
“陛下既然中意六弟,为何还要防着他兵变,而派去秋□□战呢?”许安桐淡淡地望向东陵帝,他似乎想要一个答案。
东陵帝走到花园水塘边,望着水塘里的鱼,道:“你知道为什么,养鱼不养一只吗?”
许安桐道:“因为孤单。会死。”
东陵帝道:“孤却以为,是因为没有竞争,不知危险在何处,所以会死。许安泽、你、安归、孤、以及孤的十六弟,都是养在这水池里的鱼。每天都在为了那一口吃食,你争我夺。弱肉强食,物竞天择,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先帝立国,孤随着他四处征战,看着遍地饿殍,孤也很难过。孤自小体弱,比不得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可以在战场上跟随父君肆意拼杀,便只能坐镇后方出谋划策。那一年,许景挚十岁。先帝把孤唤到御书房,问孤,眼下两位皇子,孤觉得应该传位给谁。你知道孤是怎么回答的吗?”
东陵帝侧目看向许安桐。
许安桐摇头。
东陵帝回道:“孤毫不犹豫地说,传给孤。先帝问孤为何……你知道为何吗?”
许安桐还是摇头。
东陵帝道:“孤知道,孤体弱,即便是继位,也不可能事事殚精竭虑。果然在孤继位这些年里,孤的头疾越来越严重了。可孤不后悔当初的决定。许景挚当年只是十岁,就得临太傅称赞,若是让他再成长一些时候,或许东陵就不再是这幅摇摇欲坠的模样。”
东陵帝轻叹一声,换了一个更加方便的自称:“当时我与许景挚面临的问题是一样的,那些跟着先帝打天下的军门重权在握,无论我们之间谁继承皇位,都难以过军门挟制。可是当时我已经成年,并有你们几个皇子。只有我,才有资格与军门一决高下。”
“所以,父亲就跟皇爷爷说,你要接任皇位吗?”许安桐看着东陵帝,也换了一个更加亲近的称呼。
东陵帝点点头:“那时候我就把我心中的谋划告诉了君父,君父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你身在皇族,熟读历史。应当知道我那时候的谋划与承诺是多么的脆弱,可即便如此,君父还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我。与此同时,许景挚摔断腿的消息传到御书房……桐儿,若是说父子兄弟之间除了血缘关系之外,还有什么可以称之为羁绊的话,那便是了,你懂吗?”
许安桐颔首:“我懂。”
第303章 监国 ◇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了东陵大权。◎
“我把谋划告诉了父君, 父君毫无条件的信任了。我的亲弟,因为不想与我夺嫡,故意摔断了腿。而我即将牺牲我的一切, 堵上我的一切,去完成整个帝国乃至整个黎民的延续。”东陵帝目光找到那只看似最强大、其实已经衰老不堪的鱼, “我们都是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努力——那便是我们皇族之间, 除了血缘关系,最深的羁绊。”
“帝国需要一个刽子手斩断军门的权力, 父亲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刽子手,不惜在历史上留下千古骂名,也要去做。”许安桐负手而立,循着东陵帝的目光而去,“是儿臣浅薄。”
“我老了,只能做到这里。”东陵帝道, “我利用许安泽, 剿灭军门大权。又让许安归去北境驻守, 收复军心。而今岩州城一战,事关东陵生死。我实在放心不下……桐儿, 太子可以是你,可以是许安归,甚至可以是我的亲弟许景挚。但无论是谁成为储君,他都要为担任起天下大任, 延续东陵国祚, 造福天下黎明百姓,这才是为君者的正道。只有道不错, 才会有人前赴后继的追随与誓死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