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老爷子双目深邃,盯视天空一抹蓝,或有或无地微微颔首,之后果然再没提及。
时间缓缓淌过,带来长大的福音,在幸村日趋成熟完善的性格里,在他稳重处事的态度里,默默无声地回馈岁月音韵流长。而他越优秀,老爷子便越舍不得放开。无奈相持,幼崽远不是老狐狸的对手,幸村极有自知之明,所以能避其锋芒便避,不能便装聋作哑,偶尔笨一点,反倒出其不意。
是一种很可爱的消极抵抗方式,像是在撒娇,老爷子很吃这一套。
可是,如今,出远门一趟,区区几天不见,气质遽然大变,一眼望去竟似利剑将出,颇具劈风破浪的凌厉之势,稍稍弱势点就不堪直面,这点老爷子有所觉,但并不明显,直到下午,意外地从兢兢业业一直在隔壁办公的年轻助理查尔瑞一系列反常表现中初窥异状。
一瞬垂目、一瞬敛迹。
备受器重意气风发走路都霍霍生风的年轻人恭谦地低头。
查尔瑞不知道幸村只是闻声无意识地瞥了一眼过来,只记得那双眼仁很幽深很可怕,心怦怦跳得厉害,反应过来早避开了视线也再没对视的勇气,总感觉他敢再回一眼过去就像发起挑衅。而他能走到如今炙手可热的位置可不仅仅是运气,他是个十足的聪明人。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查尔瑞依从直觉,拒绝了心头潮涌的好奇心,同样,他心底明镜似的,十分清楚这几日操纵公司内部再度调整的暗影、令他焦头烂额的罪魁祸首与这个人脱不了干系,不,是百分百确定了。
雷霆手段,知人善任,审时度势下来,查尔瑞不得不承认他的骄傲不值钱。唉,很复杂呀,这种不久前刚被啪了耳光,还能私里暗戳戳地腹诽没能投个好胎,下一秒更是当面打脸,光这份气度就甩他几条街,他现在喘气都小心翼翼的,当真只剩自嘲。没办法,谁叫他不是位‘纯臣’呢,手握权柄久了总会有点想法的。害苦他了!查尔瑞低眉顺眼汇报工作,完了,飘乎乎走了。
当然,他完全没意识到他损失会那么大,不是幸村真神通广大,而是兰斯早注意到他了。布局多时,一朝收网,兰斯不过运势而为,查尔瑞忌惮错了人。
啊,如果有人这么告诉他,查尔瑞或许会觉得自己有点方。
深究起来,也算不得冤枉幸村,毕竟查尔瑞在幸村这里挂了号是事实,没有幸村允许,只凭老爷子助理的身份,兰斯其实是不敢动他的。嗯,只能说幸村胆子很大。呵呵,这样一想,还是蒙在鼓里比较幸福,反正结局都一样。。
先不提这个无关人,老爷子却陡然有了明悟。想到就做,老爷子雷厉风行地巧立名目,光明正大地以观察外孙作乐,打发时光的同时,愈发洋洋得意。看,这是自家孩子。
幸村拿着一份今年二月份批下的文件,破天荒连翻两遍,尔后下意识要分开另放,但手伸出去又顿住,咬了咬唇瓣,似有犹豫,可也仅仅是一顿,随即坚定了目光,丢进那一沓看过的里面,继而重拿一份新的报告继续用功苦读,速度恢复,依如先前行云流水,好像没什么发生,一切都正常的如同复制粘贴一样。
天色却渐渐变了,响雷炸鸣,风起云涌,转瞬的工夫,乌压压一片倾覆下来,老爷子拉开灯,关上窗户,施施然坐幸村不远处的躺椅上。查尔瑞敲门,来关怀了一下究极Boss。然后马顿管家来,更加周全妥帖,事无巨细。然,很快也退下。
与窗外电闪雷鸣的世界相比,独两人的空间,格外沉静。
灯炽,影动。
臣,只言讨好,仆,词温达意,嗣,片语无着。喧闹过耳不留,老爷子静静地合上眼睛,只觉周遭空寂一片。
学霸的领域,水火不侵,一般人不懂。
看文件都能看出华美的节奏感来也没谁了。
半晌,幸村揉揉太阳穴,伸了个懒腰,望向闭目养神的老爷子,轻轻问:“外公,睡着了?”
答:“没有,你看完了?”
“嗯。”端起冷茶,不顾形象地一口饮尽,又倒了两杯新茶,幸村走老爷子身边席地坐下,“这天真够呛,说变就变,刚才狠狠吓了一跳呢。”
茶香悠然,沁人心脾,幸村暖暖糯糯地说着话,能搔进人心底似的,老爷子慢慢睁开眼睛,凝视样样出挑卓尔不群的血脉。
幸村嫣然一笑,霎时面目生辉,一扫那股沉寂感,灵动起来。抿一口热茶,舒服地叹口气,俊逸非凡的人出声追捧道:“凯手艺见涨,深得马顿管家精髓。”他捧起杯子双手递老爷子面前。
老爷子古怪地瞧他一眼,幸村不明所以,嘟嘟嘴:“我脸上有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