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显忠仰面靠在椅子上闭眼叹息,心乱如麻。
“当年危柱山之祸,爹娘两次邀大名鼎鼎的银枪王助阵,达叔竟都拒绝,只因那时你身患重病,他舍不下你。”莫远歌继续刺激他,“我外祖于达叔有救命之恩,我父母待他亲如家人,他若去了,危柱山不会落得那般下场。显叔,达叔这些年心中有多愧疚你知道吗?”
“别说了……”陈显忠捂着额头哽咽着说了句,“我欠敏之太多了……可是我能怎么办,这些年我把自己困在玉带河上,一面替贵妃看着孩子,还她救命之恩;一面牵挂着敏之,怕他伤病,孤老无依。他一边怨我,一边又记挂我,抛不开世俗与我远走高飞。我们都老了,还在互相折磨!”他低下了头,弯下了那本应该笔直地挺立着的腰,用手捂住眼睛,不想人看到他在哭。
雄狮暮年,其状尤残。
莫远歌冷笑,眸光冷硬,出言如刀:“达叔为何怨你,不肯与你远走高飞,你当真不知原因吗?不止因你累他无法去救危柱山。还因为,他尚未对你敞开心扉,你便对他用强!”
陈显忠惊诧地抬头看他。
莫远歌神情冷硬,说出的话字字锥心:“幼年,我亲眼看见你把他推进门,不顾他的哀求和痛哭!”
“你……你看见了?”陈显忠脸色煞白,嘴唇哆嗦。
“拜你所赐,我全看见了。你只顾自己的兽欲,没管他重病在身。”莫远歌眼神阴鸷似能杀人,随即看着远处软了语气:“所以,你若不想再作孽,最好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陈显忠的心理防线已经被他一字一句击垮了,他起身失魂落魄地踱步,苍老的双眼尽是后悔自责,以手捶胸,悲不自胜:“一念之差,用数十年来偿还……值得吗?”
莫远歌冷眼看着他声泪俱下,心中却半分同情也没有。他冷哼一声,转身背手,抬眼望月:“这是你的罪孽,与我无干。我只问你,温素秋进宫之事,你怎么看?”
陈显忠长长叹息一声,半晌才搓手看着莫远歌:“我……我觉得应当无妨,这么多年皇上都没找过他……何况温素秋报给皇上,他不是也没有理会吗?”
莫远歌冷笑道:“显叔这些年在玉带河太安稳了吧?堂堂禁军督府,终成了乡野愚夫!就是普通人家也重子嗣,何况是皇族?武帝登基十多年只有一个皇子,有了下落却不来寻,何等异常,你却道是无妨?”
陈显忠以手支额,被莫远歌逼得别无他法,心灰意冷地道:“或许……与他派宋晓云去大月氏有关。”
莫远歌心中一凛,连忙追问道:“此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陈显忠抬眼看着他,从风而服:“温素秋进宫后这些日子,我冥思苦想,武帝何故命宋晓云千里迢迢护送太医令去大月氏,难道真只是为打压有功的武将?若要如此,只需像对待花家兄弟一样降职降罪即可,皇上派她去大月氏,必定另有图谋。再看她护送之人,便明白了。”
太医令,太医院院首。
莫远歌皱眉苦思,缓缓踱步,静默片刻抬头,眼中疑惑尽数散去:“我明白了,多谢显叔赐教。”
“大郎,你说说看。”陈显忠望着他,眼神竟带着些许胆怯。
“武帝身体有异常。”莫远歌心中念头百转,之前许多想不通的事此刻统统串联起来:
难怪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也不让任何人随侍,还禁止民间谈论战神;
难怪李贵妃让陈显忠抱着玉玉逃离他;
难怪他这些年无所出;
难怪他派宋晓云护送太医令去大月氏寻良方。
战神,到底是什么?
陈显忠见莫远歌皱眉苦思,追问道:“大郎,你想怎么做?”
抽离思绪,莫远歌眉目舒展,背手望着漆黑的夜:“这是我的事。”
陈显忠惊诧地看着他,莫远歌剑眉锋利,那双深邃的眼眸像深潭锋芒不露,让人捉摸不透,说出的话冷硬不容置疑。这个往日在宋青梅面前温良恭顺的年轻人,如今怎么变成了让他不认识的模样?
陈显忠抬眼望着他,带着些许乞求:“大郎,玉玉是你看着长大的,别伤害他。”
莫远歌沉声道:“玉玉是我鸿安镖局的人,我自不会伤害他。我所做的一切,只为护住我的家人。”
他转身看着陈显忠,语气和缓了些,神情恢复了往日的温和:“显叔,你和玉玉先住在此处,等我消息。”言罢,他转身便走。
冷月照进院子,他的面容隐藏在树荫下,冷硬如刀的背影平添几分坚毅。陈显忠长舒一口气,看着莫远歌的背影,心中忽然生出这样一个念头:都说鸿安镖局自老镖头逝去后便日薄西山。可如今看来,这不被世人看好的独苗已解冰分壤,冲云破雾,向阳而生,不久后便能成遮天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