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起桌上的酒倒了一杯,一口饮尽,将空酒盏扔到桌子上:“皇帝陛下,实在是掌握人心的高手。”
“西岐王过谦了,朕也只是实话实说。朕希望的,不过是两国和亲,从此永修旧好,和睦相处罢了,西岐王难道不是这么想的吗?”
李炎的话另有所指,赫连同盛听出来了,只是他却装作没有听出来一般,哈哈大笑:“我此行前来,本就是为了带着大宁的公主回到我们西岐,岂有坐视不理的道理?只是大宁陛下,我也有一事想要说在前头。”
“西岐王请讲。”
赫连同盛的目光转向那轻纱织就的屏风,看向那边一道并不清楚的女子身影:“这战争一事,可难以预料,倘若福微公主偏要自取灭亡,那我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皇帝陛下应当不会过河拆桥吧?”
李炎的目光也落向那道屏风,他想起的,却是与律蹇泽的筹谋和姜皇后带着几分怨恨的目光。
可他重振江山帝业不该有任何阻拦。
他笑了一下,而后缓缓开口:“这是自然。”
身为公主,原就该为山河永固添砖加瓦,自古皆是如此,他李炎的女儿,更应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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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然干得出那样的事。”李忘舒看着堪舆图上展萧画出的一条路线,冷声开口。
展萧靠坐在软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目光却还清明:“殿下就如此笃定?”
李忘舒轻蔑地笑了笑:“李炎这个人,最担心的就是他自己,他的权力、地位,其次是大宁河山,能不能安定,能不能足够给他挥霍,最后才是所谓的亲人。”
“他起先也许不舍得令福乐出嫁,那是因为我还在,有我这个惹人厌的福微公主,自然不能让他宝贝女儿受苦。可如今我不在了,若是西岐王到了永安后步步紧逼,那他当然要舍下福乐。”
“没有什么比他的帝位稳固更加重要,一个公主而已,他心里连阿臻都是可以利用的,更何况我与福乐?”
展萧不知她是经历了什么才能对自己的亲生父亲说出这样的话。
他只觉得心疼,没有人比他更能明白无父母可依靠、不被人爱护珍惜到底是什么感觉。
他以为李忘舒身在宫廷,吃穿不愁,会比他好上许多。
可如今看来,只怕连他都不如。
他是因饥馑荒年,不得不流离失所,他不曾被父母厌弃,只是为保下一条性命,不得不苟且偷生。
可李忘舒分明锦衣玉食,却根本没有从亲人身上得到该有的关照。
吃得饱,可吃不好。
有时却甚至比不上吃不好,但吃得饱。
“这就是殿下想要快点,更快一点的原因吗?”展萧问。
李忘舒点头:“我不想让福乐经历我曾经经历过的那些事。”
展萧以为她说的是这一路逃亡,可只有李忘舒知道,她所说的,还有前世西岐王廷备受折磨的那些难熬岁月。
“明日将这张图呈上,代王会明白殿下的意思的。只是,殿下这么做,恐将自己置于险境。”
“你觉得代王叔父会怀疑我吗?”
李忘舒转过身来,靠着桌案歪头看他:“倘若我是代王叔父,我也许都会怀疑这公主如此着急,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谋算。但是展萧,”
她走过来,正对着展萧坐下:“代王叔父也曾爱过我母妃,我一直觉得,他收留我,不只因为我有帝令。”
“殿下认为,这世上的感情还是值得相信的吗?”
“从前我觉得不该信。”她抬起头,直视展萧的眼睛。
他今天说了太多话,看起来有种如琉璃般的脆弱,让李忘舒莫名有些心疼。
只是她的话也不知怎么,偏是想在这夜色之中说与他听。
“后来我却又觉得可以信了。因为我忽然发现,这世上,是当真有人会交予真心的。你说呢?”
展萧定定看着她,那一刻,他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怎样的感觉,究竟该是喜还是忧。
他知道李忘舒终于愿意信他,可他却同时知道,他身负襄助公主之责,应霍雪风之诺护公主安危,还是明镜阁如今新的阁首。
这世上有很多话,未必能在该说出口的时候宣之于口,诚如那天夜色里,李忘舒没再等到面前之人的回答。
他只是拖着一副伤病身体,彻夜伏案,在那张堪舆图上勾画描绘,好像展开一幅盛世图卷。
李忘舒后来趴在他身边睡着了,再醒时,天已大亮,她瞧见那人脸色苍白得如同要透过天光,却躺在软榻上,睡得香甜。
四月二十,锦州城盛传天降祥瑞。
恒顺帝《帝策》现世,若救大宁于水火,当顺《帝策》天命,驱除外敌,重整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