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要变天了,我们走吧。”她打断他的话。喷泉现在的配乐是《春之圆舞曲》,细细的水柱轻轻跳跃,仿佛在舞蹈,但气温却降了下来,风很冷,与那轻快的节奏甚是不搭。这样的天气,吃冰淇淋果真不明智,全身凉透。
“你以前不是很喜欢这支曲子?不要听完再走吗?”
“不听了,我觉得冷。”
江浩洋脱了风衣递给她,她不客气地披上,两人并行向停车场走去。沈安若低着头,但能察觉江浩洋在看她,有时她便抬眼回望过去,但他并不闪避,直直地视过来,那眼神里有探寻,但带着更多的了然,令她觉得不自在。
“你为什么一直提齐敏之?”
“上周我们通过电话,看见你突然想起她。”
“你是因为想提醒我这件事,所以才肯与我出来?”江浩洋一副了然的样子,然后缓缓地说,“那我们交换一下。也是上周,安凯上层跟我们局里几个人吃饭,每个人都喝得有点高,后来你那位永远处乱不惊的前夫竟然问了我一句话……”
“以前你说过我又愚蠢又任性,你是认真说的对不对?”沈安若突然打断他的话,“我还一直以为自己聪明又善解人意。”
“视角问题,要站在非常近并且非常特别的角度,才能发现你那不为人知的特性。可惜大多数人都没那机会,所以只看到你聪明又善解人意的一面。”江浩洋淡然地笑,“你自己没发觉?”
她在他面前一直像小孩子,无从反驳,于是又低头不说话。
“你不想知道他问我什么话吗?”
“江局长,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江浩洋弯起嘴角:“安若,你现在这副样子真的很令我怀念以前,可惜我错过了太久,对吗?”
“今晚你究竟想说什么?”
“本来是真的有话想说,不过看起来似乎是没必要了。”江浩洋神色平淡,“安若,我记得很久以前的一天,你问我,我们为何分手。”
“他问了你一句什么话?”
江浩洋笑:“你终于想知道了?”
沈安若抑制住呼吸盯着他的唇。
“程少臣那天与我单独敬酒时,突然问我,你当年是怎么把我老婆弄丢的。”他看着她,“跟你很有默契吧,与你问我的话内容都一样。”
沈安若恍惚了几秒,抬眼看他:“你们什么时候这么友好?”
“一直都还好吧。我记得参加工作后的第一个饭局就与他一起喝过酒,那时他刚从国外回来,正从TZ的基层做起。是不是比你认识他更早许多?”
这生活有时候就是比戏剧更戏剧,荒谬至极。已经到了停车场,沈安若无言以对,低头看自己的影子。
江浩洋每一句话都话里有话,仿佛含了无数层意思,有时试探,有时观望,有时看戏,她觉得累,只想快快散场,却听他不紧不慢地又说了一句:“你刚才真的没看见他?”
沈安若赫然抬头望向他,江浩洋露出很意味深长又略微讶然的笑容:“竟然是真的,我还以为你在装样子。”
“你说的熟人就是他?”
“对,他可是看见了你。估计这顿饭,程先生不会吃得太舒服吧。”
这人真是阴险,沈安若在心底长叹:“江浩洋,为什么我觉得你一晚上都在等着看好戏?”
“嗯,也许吧。”
沈安若顺着江浩洋的眼光看过去,真是太离谱,她看到一群熟人也在朝停车场走过来,每一个人她都认识。除了她那位前夫,还有大律师周安巧,程少臣的助理谈芬,以及秦紫嫣。
这果然是适合怀旧的好季节,尤其适合老同学聚会。
沈安若觉得内心有隐隐的焦灼感,明明刚才还觉得冷,如今后背却似乎泛起一层细细的汗。
那几个人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并没看向他们,而停车场这样大,她很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直接走掉。但她才移了一步,江浩洋就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你不觉得太失礼?”
沈安若微微地叹气,她当然明白,就算她再怎么不想面对那些人,但总该在程少臣的友人面前,给大家都留些面子。横竖都是要让人看戏,倒不如演得漂亮些。但江浩洋想必并不知道那些人与她的渊源,不然他会体谅她想拔脚而逃的动机。
那一行人起初是真没看见他们,一路还说着话,隐约听得周安巧笑骂:“靠,你今晚喝了五成的酒量都不到,还好意思装醉。”程少臣说:“早跟你说了,我中午喝的酒还没醒呢。”“得了得了,今天原谅你,改日再……”他的话在看见他们俩后戛然而止。多精彩的场面,每个人都有充足的尴尬理由,但每个人又都不动声色,并且在零点几秒钟内迅速转换成故友重逢的和善表情。
“这么巧,又见面了。”竟然是程少臣先开口,微微点头致意,表情与口气都得体得无可挑剔,并没有半分喝醉的样子。他说完这句话,淡淡地瞥向她,眼神平和而友善。
以前看娱乐新闻,某演员说,某某前辈是老戏骨,对戏时只消跟着他走,自然就入戏。她一直没弄明白,总以为对手演技越高超,那对方岂不是越有压力?现在她渐渐能体味这其中的奥妙。在场有两位可以掌控局面的高手,其他人只需积极配合就好,于是每个人都表现到位。
这段戏终于演得差不多该收场了,他们互相告辞,却发现连车子停的位置都十分的近,只隔了一排。这么说,程少臣来的时候,就可能已经知道她在附近,偏偏这样巧,又进了同一家餐厅。他当然记得住她的车牌号,她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沈安若准备坐进驾驶位时,才记起自己身上还有江浩洋的外套,于是脱了过去递给他。有点小尴尬,那些人都还站在外面,但她尽量无视。她从反光镜里看到秦紫嫣上了周律师的车,开了车窗向外挥挥手,也向她的方向招手,她开了车窗回礼,又听见谈芬的声音:“你喝了不少,我来开车吧。”
“你的后遗症不是还没好?我慢点开就是了,上车吧。”
谈芬笑:“我拒乘喝过酒的人开的车,还是打电话让司机来接你。”
把车开出来并不是那么容易,沈安若小心翼翼地把车倒出来,停下,又听到江浩洋说:“不介意的话,我送你们一程。”原来这场群戏还没结束。
“谢谢,司机一会儿就到了。”程少臣的声音。
“那正好,谢谢。我突然记起,我应该十一点以前回家与一个朋友联络。程董,你记得等司机,不要自己开车。”谈芬的声音。
“你干吗麻烦江局长。”
“我以前没提过吗,我跟江局长住一个小区,完全是顺路。”
江浩洋笑:“是啊,我们算是邻居。”
沈安若已经要将车子开出停车场,她车速极慢,从反光镜里看见谈芬果然扔下老同学兼顶头上司,自己坐上江浩洋的车扬长而去,而程少臣开了自己的车门,正坐进去,估计是不打算等司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