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林木在幽静的睡眠里,披着银色的薄纱。秋叶依剑直视前方,静默了会回道:“我知道了,你歇歇吧,这些事由我来。”
“还有林公子。”冷双成苦涩地说道,“这个人像一团谜,估计和唐五之死、金轮武器都脱不了干系。”
“冷双成。”秋叶依剑极快地接了口,冷冷说道,“记住,除了我,心里不要考虑其他男人的任何事情。”冷双成无声苦笑一下,道:“这两月内整日提心吊胆,着实有些累了,所有事情公子多担待吧,我先告退。”
“你去哪里?”
“我要去休息了。”
“在这片烟花之地休憩?”秋叶依剑抬高了声音,“那些女人叫得那么大声,难道你听不见?”
冷双成木讷地笑笑,说道:“还吵我也睡得着。”
秋叶依剑转念想起四海那间屋子,虽是二三层,冷双成投宿时里面叫骂震天,那道薄薄的门板的确遮不住什么声音。他面容上冷淡,心里却是如浪滚过,千帆竞发,感觉快要冲堤,不由得说道:“青山寺悟道,四海里滥赌,你以前的生活我终于了解了。”
冷双成心下猛地一惊,转眼看着他。
“我走过你所有停驻的地方。”秋叶依剑缓缓开口,不待冷双成反应又接道,“睡吧,醒来后一切会不一样。” 手指却悄悄朝下趋落,遽然拂向了她的穴位。冷双成的身躯渐渐松软下来,倒向了秋叶依剑右肩。他稳稳地接住她的身子,双手环抱,面色如水地静坐于星子石上。
秋叶依剑的衣袖上带着一股特别的清香,如同往日一般,令冷双成安神而眠,放松四肢睡去。他交叠双掌环拥她的腰身,一面默默地盘算着心事,一面偶尔扬起手掌,在她面庞上细细摩挲。
夜幕深沉,桨声灯影,凉风习习,一片梦幻璀璨。夜景出奇地静,雾色弥漫水上,听得见轻缓的波纹温柔地拍打湖岸,吞吐之间尽显动静。临去之际,秋叶依剑左手微动,掏出一方紫色的锦囊,平摊于手心。
这是他自重伤清醒后,所发现的唯一贴身珍藏之物,后来才猜到是冷双成托银光转交的锦囊。锦囊紫色缎面,隐隐透着一股兰花幽香,喻示着主人的姓名:兰静如。
秋叶依剑低首看了看怀中,笑了笑。
这世上的事情居然有这么多千丝万缕的联系。比如冷双成一心促念的如夫人,实际上就是水云客坊的当家花旦,尽管她现在还不知晓。再比如秋叶依剑正因冷双成转交的怨念,才在赵应承游说他出府散心时,心有所动地来到这里。
所以他说老天有眼,继送冷双成至无方之后,又成全了他的心意。
秋叶依剑将锦囊平置于石面,紧了紧怀抱中的人,搂着她小心翼翼地离去。经过那棵菩提树时,风入叶脉,树影婆娑,袅袅带些前尘往事的回忆。他记起了冷双成对枯木说的一句话,但他坚定地搂着她,不会让她如此洒脱来去。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心似琉璃。”
冷双成在梦境里睡得极不安稳,梦里有太多人的面孔似潮水一般涌现,最后定于萧乔面上,萧乔的脸有种浓浓的悲伤,仿似大片大片的雪花、黑暗吞噬了她,让她在火光冲天中垂死挣扎,意识却醒不过来,只得在面容上紧紧皱着眉头。渐渐地,有清凉微温的触感如羽毛轻缓,安抚了她的焦躁。
秋叶依剑立起腰身,听到下人通传后离开了房帷。外间赵应承正负手而立,眉头深锁,见秋叶依剑出来,迎了上去:“我已吩咐雅老板拖住了胡使,那两名胡商自下船后就不见踪影……”
两人朝门外走去,一路都未开口。
薄薄晨曦中,五彩帆船魁梧得如巨人悚然。秋叶依剑当先一步,在两旁卫队的鞠礼下,冷漠上了甲板。甲板上密密麻麻地陈列着黑乌乌的莲花锤,他略略扫过一眼,得知有一百左右。静寂之间,赵应承首先开口:“数目只有一百,这是为何?”
“有些不对劲。”秋叶依剑突然道,“火药怕水,为何如此随便地弃之船底?那两个胡商行为也太蹊跷了,恐怕这些还值得推敲。”
“如果这消息是真的呢?”
秋叶依剑低视片刻,冷冷回道:“武器想通过宋境抵达荆湘,千里迢迢谈何容易?如果我是卖家,我一定会找各种不同的途径,分批转移这批武器。”
赵应承似是有所触动,问道:“公子是说我们发现的商船可能是冰山一角?”
“是。”
两人想起武器的霸道威猛,各自沉吟不语。赵应承看了看武器,最后还是先开口:“此物如此霸道,东瀛倾其国力也难提供万数之多的火药,不知这其中是否还有我们不了解的秘密?”
秋叶依剑静默半晌,突然问道:“世子可认得巧手吴有?”
“听说过。此人聪慧手巧,过目不忘,能制造一切你想象得到的东西。”顿了顿,见秋叶依剑却无下文,赵应承只得继续发问:“不过传闻此人目前不见踪影,难道此事和吴三手有什么联系?”
“此人是关键。”秋叶依剑背着手,语声冷淡:“既然能造出东西,想必也能破解其中的秘密。”
赵应承听他一说,心下了然。他拱拱手道:“事态紧急,公子与我分头行动如何?”
“这个自然。”
“赵应承去分发英雄帖,号召各路英雄协助朝廷参加聚会,先做调度准备。请公子负责吴三手一事,事成之后,我们再商议地点会合。至于胡使,我会派人将他送回番邦。”
秋叶依剑并未言语,默认了他的提议。他转视天际,一缕淡红的云霞似要冲出云层,忖度了时辰转身离去。一路披着晨曦薄雾回到下榻锦阁后,秋叶依剑径直走向了床帷。
冷双成面色平静,平卧于床间静静沉睡,和他离去之时姿势面容一模一样。秋叶依剑想起以前她的睡貌,心下一动,伸出手掰转她的脸,又将她的手掌放置于腰身,静观其变。
果然,过得不久,冷双成在睡梦中似是察觉有些不对,头颅微微擦动两下,摆正了脸,手又无意识地滑下,放在身侧。
“睡着了也这么中规中矩。”秋叶依剑嗤笑一声,跃上床帏,挤着她的身子并肩躺下,骚扰了一阵也安然睡去。
5.对弈
清新迷蒙的五月走过,细看初夏,醉意如潮。仿似一场春雨的谢礼,千树万树竞先蓬勃了绿色,一夜之间放遍了大江两岸。人间美景不断,冷双成的意识仍自留在山重水复里,纠缠挣扎了五天。
秋叶依剑的安神香没有这么持久的功效,这点她比谁都清楚。沉睡之时,每日有双温凉的唇替她喂送护体玉露,每晚有个沉重的肩膀故意压在右臂上,她都知晓,但她不愿睁开眼睛。梦境里似乎走了很久,磕磕绊绊举步维艰,最终还是一阵啾啁鸟语唤醒了她的心神。
孟夏清晨,大地显得说不出的和平宁静。冷双成一跃而起,风吹动了她的衣襟,这才察觉身上已换了装扮。淡紫云袖罗衫饰以宫锦团纹滚边,着装利落大方,将她隽秀如杨的身姿衬得挺拔飘逸。冷双成低头看了一眼,联想到秋叶策划的萱草之事、近日行为,心下大吃一惊。
衣饰并非捆绑了她的行动举止,而是按照往日所学礼仪,这是一套典雅的宫廷嫔妃样式。
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这话说得委实不错。冷双成对着轩外熹微晨光、玉润青竹首先淀了淀心神。既是清醒,自然得面对现实——前番失信教训未去,今又有一个大难题横在她面前:秋叶依剑。
早在几日前的星子夜谈,她一如既往地回避敏感话题,原本是想拖得一时算一时,日后随机应变。然而秋叶依剑看穿了她摇摆不定的心理,趁她昏睡之机,居然明火执仗地杀过来了。想到此处,冷双成一面深刻审视自己的内心,一面哭笑不得地动手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