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走进了竹林,云雾飘渺下,土地仍显潮湿。谢一低头看原先丁疱被埋的旧坟,那周围土壤有翻新迹象,不过坟茔还算完整。她动手扒开土,只从坑底扯出两件衣袍来,其中一件裹满了泥巴。
句狐仔细看了看,道:“是王大侠和贾神医的外袍。”
谢一问:“公子可是明白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句狐点头道:“明白。”
谢一道:“请公子明示众人。”
句狐看着她说道:“倘若我有遗漏之处,烦劳谢姑娘指正出来。”
谢一点头。姬怯鸡与周小小忙着埋葬死者,嘴中说道:“句公子有话直说,我们听着就是。”
句狐开口道:“好吧,那我从头推断一遍山庄发生的案情。”
他站在满园青翠中,说道:“昨晚亥时,路上耽搁的谢姑娘跟着马车进了山庄,察觉到后院有水工运水。水工去与鸡兄赌钱,中间又碰上了小小兄弟。大家哄闹一阵,都回到房间休息。子时,山庄内所有人熟睡,庄丁睡在后院,宾客睡在客房。子时一刻,有人走出房间,摇响了铜铃,呼喝所有的庄丁齐刷刷地站起!就像是驱赶形式一般,指挥着他们搬运熟睡的宾客,而那些宾客昏迷不醒,显然也是受到了药物控制,行尸们将宾客搬到特定的地方,安静了下来,等着下一步指示。”
“这怎么可能!”周小小听后差不多要跳了起来,“这么多人,突然一下子就中了药,全都听一个铃铛的指挥?”
谢一接道:“完全有可能,小小你也看见了,从窗子外走过的那支行尸队伍,动作有条理,都是听赶尸人号令。”
周小小闭了嘴。
句狐说道:“能做到这些而又不伤人的,只有神医贾抱朴的一味药,称之为‘九转还魂丹’。二十年前,他为了炼制此药,冒天下之大不韪,抓来一个村庄的男丁试药,终于激起民愤,使山下一些门派联合起来,伙同山民捣了他的医庐。那年,王大侠刚好来医庐医治积水,碰上了这场动乱。神医对外宣称并无此药,大家在医庐里搜寻一阵,没找到药方,又打不过一旁护法的丁疱师傅,只能零散下山,将此事遗忘了干净。”
句狐语声一抬,环视众人说道:“然而,谁都没有想到,神医真的炼出了这种丹药,只是他秘而不宣,将药藏了起来。这之后,他就携着丁疱师傅云游天下,去塞外请回郭云天老爷子,修建了这座万寿山庄。期间,还有一位武林高手,就是历数各派典故如家珍的修谬先生加入了进来,四人滴血为盟,约为兄弟,第二天便各奔西东,彻底散去了联系。”
“近月,神医与丁疱师傅回到了山庄,共同约定与郭老爷子庆生。他们在庄内小居了两日,匆匆离去,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向。直到昨晚,两位前辈才现身在庄内,诸多行为显示与桩桩命案脱不了干系。我心内好奇,苦于没证据佐证,只得跟随在身后,期望能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两位前辈插科打诨,拖延了不少时间,可恨我现在才想明白,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何在——是为了给暗处的第三个人争取时间,让他能够剃下宾客头发,制造新鲜的人皮灯笼,故意营造出恐怖的气氛!”
姬怯鸡慢吞吞开口:“句公子说庄内宾客都遭遇不测,为什么我们几个却没事?”
句狐瞥视他一眼,冷淡说道:“这个无从得知,除非揪出幕后真凶,亲口询问他才能知晓。”
姬怯鸡道:“句公子认为神医与我师父是凶手?”
句狐冷冷道:“各种迹象都表明,神医与山庄血案有关联,更何况他还有霸道的毒药和丹药铺路。”
姬怯鸡道:“可是我师父是无辜的。他已枉死,尸身两离,我只希望他入土为安,不再背上任何不洁之名!”
句狐隐隐动怒,道:“这可不是我空口说来的,丁疱师傅有没有冤,必须看他行为是否正当,有没有为神医贾抱朴推波助澜,做了帮凶。”
姬怯鸡还待开口,谢一拉了拉他的衣角,摇头。
姬怯鸡冷哼一声,甩了袖子,站立一旁不再言语。
句狐接着说道:“虽然我并不知道,山庄内发生这等离奇之事的目的是什么,但从眼下的情景来看,庄内转移庄丁的行迹毋庸置疑,而能闹出这么大动静,迫使众人乖乖服下药丸不事反抗的,只有郭云天郭老爷子做得到。”
“他是一庄之主,二十年来与各大门派主动交好,赢得了不少名声。这次趁他七十大寿,各门派少不得派出弟子贺寿,他只需在饭食里下好药,当着众人面前先吃下去,余下所有人肯定不会怀疑有他,跟着吃了下去。到了晚上药效发作,他再走出来操作众人,当然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周小小按捺不住,嚷道:“那我大哥呢?与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也要害了他?”
句狐回头,道:“小小有一件事没说错——你大哥的确是被他们害死,不是被吓死的。”
周小小梗着脖子喊:“我,我就知道!”
句狐叹道:“不过王大侠也有一半原因是自身引起的。”
周小小瞪眼。
句狐说道:“王大侠二十年前去医庐治病,搬了一晚上的瓶瓶罐罐,第二天吓走朋友尚不自知,这说明什么?”
谢一应声接道:“夜游症。”
句狐点头:“神医偶然发现王大侠偏爱此道,心生一计,用在昨晚陷害他。在这之前,王大侠已经夜游过一次,栽倒在水井里,无意听到了凶器从地底升起的声音。神医担忧把戏被人看穿,唆使丁疱师傅向王大侠出手。神医故意让丁师傅命丧于王大侠之手,迫使王大侠心怀愧疚,那么接下来提出要他掩埋丁师傅尸体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王大侠果然没推脱,亲手埋了丁师傅。神医趁我们听到呼喊,外出寻找小小之际,在会客厅点燃有熏香的琉璃灯盏,朝灯芯内添了迷药。”
“丑时,我们放松身心熟睡,王大侠替我们把守门户。但迷香药效慢慢渗入皮肤,王大侠熬不过倦怠,也睡了过去。这个时候,庄内空无人声,王大侠睡了一阵,迷迷糊糊站起,想着错手杀了丁师傅,心怀内疚地将他挖了出来,抱着朝回走。神医此时肯定跟在了身后,到了特定地点,轻喝一声,将王大侠唤醒。王大侠清醒过来,看到怀里惨死的丁师傅,心生恐惧,自然将他抛下,神医用石子触动机关,马刀升起来,悄无声息劈开了丁师傅。王大侠自睡梦中转醒,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直朝后退,想远离这块草地。终于退到树干上,避无可避,却也被丁师傅的死状吓死——因为就他看来,丁师傅前后两次都死在他手里,且不能入土殓葬,无论换作谁,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神医走回竹林,将坟坑周围泥土平复,又给丁师傅装扮,只是有一点,原先铺在坑底的袍子没法替丁师傅穿上,他将衣袍内裹上泥土,放在王大侠遮盖的衣物下,算是给老朋友做了个衣冠冢。可笑的是,丁疱师傅死后都被利用尸身,不得安息,那件衣袍也不是他原来所有,是他一心挂念的‘老医鬼’所持之物,衣装遮掩了朋友的祸心,却引得他送死!”
句狐一口气说完所有,再冷冷盯着姬怯鸡,道:“鸡兄还有疑问吗?”
姬怯鸡叹口气,周小小目瞪口呆地站立。
谢一叹道:“公子的推断果然精彩,只是眼下,我们的处境却是危险。”
句狐一怔,道:“谢姑娘何出此言?”
谢一抬眼目视句狐,道:“公子可曾想到?我们几人侥幸活下来的原因?”
句狐摇头。
谢一笃定地说:“因为我们被神医挑选出来,特地留到最后才赴死。你想,神医躲在庄内不见踪影,也放任我们走来走去,如果不是有提前安排好的陷阱来对付我们,怎会这么大方地让我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