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见自家亲姑母受这般训斥,脸上也不好看,只是此情此景,她自然也不敢多说甚么,只得劝道:“事情已是出了,怎么责罚都是轻的。只是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得给宝玉瞧瞧身子,莫要落下甚么病根才好。如今那胡家娘子就在府里,不若请她过来看看?”
贾母摇头道:“她再怎么有能耐,也不过是山野村妇,又能懂甚么?还是拿了咱们家的帖子去,请王太医过来好好看看,调理一番才好。”
王熙凤答应一声就去了。
贾母又叹了口气,向着王夫人说道:“我岂能不知你心事?只是那底下人,有那心术正的,也有心术不正的。那袭人长得虽蠢笨,像个锯嘴的葫芦一般,莫说是你,连我最初也看走了眼。宝玉从小便是个怜香惜玉的,小小年纪,又懂得甚么,有人一心往他身上扑,岂是他能抵御的?那袭人把持了宝玉,处处排挤人,又掌握了宝玉房里的大权,竟是一手遮天。幸亏上天眷顾,发现得还算早,若再过几年,后果不堪设想!”
王夫人只得低头称是。贾母又道:“如今先命人嘱咐宝玉,就让他在家里等着,哪儿都不要去。等王太医来了,给他诊了脉,开过调理的方子,你再唤他到房里,好好说一说罢。”
王夫人忙应允了。
此时此刻,贾宝玉正在袭人处。虽是王熙凤命人看管,但贾宝玉百般央告之下,那些婆子们少不得做个人情,竟准他进去了。
袭人昨夜侍奉贾宝玉、尽力承欢之时,原本受了点风寒,今日被这一番折腾,此时正病恹恹的躺在床上。
贾宝玉看到袭人这个样子,到底是枕边之人,忍不住伤感,岂料还未说几句话,袭人却先一把抓住他的手,哀哀说道:“都是晴雯害我!她不知道从甚么地方寻了个村妇,故意在老太太、太太面前告发你我!”
贾宝玉素知晴雯性情,全然不信。再者晴雯已在他面前解释过力荐胡家娘子入府的用意,原本是为了给林黛玉瞧病。他心中对晴雯颇为感激,这个时候怎会有半点疑虑?当下劝解道:“你莫要疑神疑鬼。此事和晴雯又有甚么关系?她力荐的那人,原本是能治病的,晴雯的病那么厉害,便是她给治好的。还有你今日出事,也是她急急知会了墨雨,要我早些回来的。若果真想害你时,何必做这许多事?”
袭人坚持道:“这正是她心机深沉之处。她原知道,茗烟消息最灵通,定然能打探到消息,偷偷告诉你。她才乐得用墨雨做这个顺水人情。”
贾宝玉听她这话,心中突然起了疑窦:“你竟这般肯定,茗烟一定会求我来救你?”
袭人傲然昂起头,道:“他对我最是忠心不过,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我落难。”看贾宝玉脸上神气,蓦然知觉,赶紧转口道:“我已是把甚么都给你了,他既对你忠心,自然不肯眼睁睁看着我落难的。”
贾宝玉听袭人提起从前之事,心中早已软了,道:“不错,当日都是我不好,若非我强迫你……”说到这时,心中微觉迷惘,当年果真是他强迫袭人的吗?若论相貌,袭人在他屋中不算最出色,为何偏偏是她?
袭人接口道:“虽是二爷强行要我做那羞人的事,我却从来没有后悔过。二爷从前曾对我许诺过,要禀明老太太、太太,与我过了明路。如今,我却甚么都不敢奢望,只求能和宝玉你长相厮守……”她一开始叫“二爷”,后来却直呼“宝玉”,声音温柔,正如情人间的呢喃一般,令人动容。
贾宝玉被袭人这么一叫,顿时想起轻怜蜜爱之时,袭人的种种娇俏动人之处,满腔心思惟剩情义二字。他正是少年之时,被袭人这么一说,胸中涌起无尽勇气,许诺道:“你且放心。我这就去求老太太、太太,这都是我的错,怎能让你一个弱女子担不是?”
一面说,一面就要往外走,袭人连忙唤住他,向他低语道:“我实话同你说,老太太那边,怕是早就不待见我了。如今我已是投奔了太太,你只求太太救我便是。”
贾宝玉晕晕乎乎,一口答应了,临到出门,突然间又迷惑起来。他记得清清楚楚,袭人是老太太的人啊,平日里月钱也是在老太太那里领的,如何又言之凿凿说投奔了太太?她为何要这般做?背主求荣从来都不是甚么光彩的事情。况且老太太和太太都是一家人啊,这两个人又有甚么不同吗?
贾宝玉这般迷迷糊糊往前走,早走到贾母院子前。此时此刻,鸳鸯等人正奉了贾母命令,要带贾宝玉去看太医,忙一把抓住他手,带他来到堂上。
王太医是常在贾家行走的,和贾宝玉也颇为相熟,诊过脉之后,疑惑道:“宝二爷并无不妥之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