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从小吃各家名医的丸药汤方,总不见好,心中亦有些灰心。这时遥闻胡家娘子医晴雯、医宝玉的神妙之技,况且又听说胡家娘子说起自己病症来也是头头是道,单“寄人篱下”四个字,便堪称自家知音。因了这个缘故,她其实颇盼着用胡家娘子的方子试一试,若果能医好了病,固然是神仙菩萨保佑,纵然不好时,也不过仍如同先前一般。
故而黛玉对这每日的燕窝粥竟比别的饭食更加上心,平日里她用膳时不过略进几样,意兴阑珊,但对燕窝粥却总是尽力喝完,涓滴不剩,便当做是喝药一般。搬入潇湘馆后,更是依了胡家娘子的嘱咐,每日趁着天光晴好时四处走动,舒散气血。大观园之中风光最妙,山石画屏,流泉沁芳,花树辉映,蝶嬉蜂忙,这般漫步其间,只觉清风送爽,心旷神怡,一复一日下去,身子果然较从前改观了不少,那生病的次数也少了。这是后话,姑且不提。
却说荣国府中,原本无甚么事情是可以瞒一辈子的。更何况厨房里每日送一两燕窝给林黛玉,这也是不小的动静,如何瞒得过王夫人的耳目?王夫人待打听得来龙去脉,心中就有些责怪贾宝玉多事,又嫌弃晴雯只知道一味奉承,讨贾宝玉欢心,却不肯从旁好言规劝。
这日王熙凤重新提及宝玉屋中之事,只说宝玉几日后便将搬入大观园怡红院,届时杂务最多,须得推一个为首的执事丫鬟,总揽各项事务才好。
此时袭人已被遣送回家,绮霰家里已为她择定婆家,只等着再过半年,便辞别宝玉出嫁,余者只有茜雪、晴雯、麝月、檀云、秋纹五个大丫鬟。贾母便有心推晴雯出头。
王夫人心中大大不愿,生怕贾母把话挑明了,自己无力回天,忙抢先道:“宝玉房中几个丫鬟,各有各的好处。但宝玉到底年纪还小,因先前珠儿的事,我只怕他太过沉溺风月之事,那房中贴身伺候的丫鬟,只怕是放些相貌一般的丫鬟,更为妥当。”
贾母笑道:“我原也是这般想的。故而先前只命袭人伺候着。想着她相貌只不过中上,人又老实,必然忠心的。结果你我皆看走了眼。你虽有意抬举袭人,奈何她辜负了你一片苦心。由此可见,人不可貌相,越是那相貌平平的丫鬟,越是让人防不胜防呢。何况如今宝玉年纪虽小,却已被那不晓事妄图攀高枝的丫鬟诱哄着开了荤,虽那罪魁祸首去了,只怕他一时忍不住。若是在家时严防死守,不得尽兴,在外面搞一些腥的臭的,生出毛病来,或是也学了别人家里的不肖子孙悄悄养外宅,又该如何?”
王夫人被贾母这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她从前因美貌丫鬟吃了几次暗亏,对这些狐狸精深恶痛绝,这才一心抬举袭人,谁知道偏偏是袭人做出这等不堪的事情来,被贾母捉住痛脚,每每拿了这个驳她。
贾母见王夫人不说话了,这才笑着说:“常言道堵不如疏。如今宝玉既已知了人事,家中自该早早预备着。依我看,咱们家这些丫鬟们,论模样论针线,自是晴雯最为出挑,况且言谈也爽利,待宝玉又极忠心,竟是没有人比她更合适了。还有一样,先前那事出来时,咱们也曾寻了稳婆给晴雯验过身的。结果又是如何?可见她虽生得标致,却并不是那些妖妖调调、狐媚惑人的性子,竟是个极自重自爱的女孩儿。”
王夫人听贾母说到此处,心中极是不愿,硬着头皮说到:“老太太说的极是。只是我经了先前袭人之事,此时竟有些疑神疑鬼起来。何况我听说,当年晴雯因为失玉之事,因祸得福,反得了老太太的赏赐,依稀记得是赏了咱们府里的一个丫鬟当她表嫂,又有五十两银子当成聘礼。谁知我听说,晴雯竟为了拿捏亲戚选了个名声颇不堪的丫鬟,偷偷把那五十两银子给藏了。若她果真是这样的人品,当丫鬟伺候也就罢了,若说当宝玉的屋里人,我哪里放心得下。”
贾母听了笑道:“原来你竟是为这个忧心。我且告诉你,这却是你多虑了。当年我有意与她恩典,她选了那么个人当表嫂,我也颇为不满。后来她特意过来禀告过,我亦知道她的难处,故而这事都是我准下的,却不算甚么。”
王夫人见贾母这般说,极是无奈,问道:“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即刻便给晴雯开了脸做姨娘吗?”
贾母摇头道:“不妥。如今宫中娘娘刚下了懿旨,命宝玉和咱们家几个姑娘搬入大观园居住。若这时候与她开脸,宝玉便是大人,不避男女嫌疑,却不妥当,岂不是驳了娘娘的面子?故而我心中盘算,只消暗中嘱咐晴雯几句,要她好生伺候宝玉,莫要宝玉憋坏了身子。再过一两年,等宝玉再大些了,咱们再与她开脸,也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