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哥儿和晴雯比邻而居,早知她心高气傲,是极自尊自爱的一个人,如今却听得她坦然承认自家出身寒微,不免对她添了几分怜惜之意。
却听得晴雯声音逐渐转为激昂,大声道:“若论婚嫁,似赖二公子那般的,只怕我还高攀不着。但我心中自有一番主张。我不怕你笑话我不害臊,我只想着,人生不过百年,必要寻个合心合意、性情相契之人,才好关起门来安稳过日子。不然的话,每日里鸡飞狗跳,焦头烂额,被婆婆嫌弃,小姑子耻笑,和面目可憎之人相对坐着,相看两厌。若果真如此,倒还不如不嫁了。”
平哥儿不语,只管在心中思索掂量,又听晴雯道:“若论嫁与何人,似赖二公子这般,自然已是我高攀的上上之选,只怕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但若论嫁与不嫁,在我心中,却还不如不嫁的好,便是错过这个,从此遇到的一概不如,我也不会后悔。宁可玉碎,不为瓦全,横竖不嫁便是。”
晴雯将这番话说出,倒觉得心中畅快了许多,不去看平哥儿,只管深吸一口气,走到山边举目远眺,但见天高地远,宇宙无极。她同平哥儿说的这番话,本是信口说来,未及深想,但说完后细细回味,才知这竟是心中最不愿辜负之愿,心中暗想:“便是为此心愿粉身碎骨,亦是值得的。”想来想去,又觉得前路艰辛,渺茫不辨吉凶。
正远望时,忽然听得身后平哥儿开口道:“若是世间有一人,敬重你,怜惜你,宠你,爱你,既无古怪的婆婆要服侍,又无刁钻的大姑子小姑子要供养,平日里也不须你里外操持,劳心劳身。凡你所愿,他必竭力达成,凡你所想,他必尽心去做。他肯为你遮风挡雨,亦可如宝二爷那般,不纳姬妾,只奉你一人为妻。若有这样的人,你还是不愿嫁吗?”
晴雯听他这般说,只觉得好笑,转身微笑道:“你说得倒是轻巧。天底下哪里有这般可心合意之人呢。纵有时,也都是别人的。又与我有甚么相干?”
平哥儿看她回头微笑,遍山冰雪里,只她一人静静站在那里,眉目如画,清丽绝伦,偏偏整个人裹在一件金碧富丽的大氅里,如怒放的火焰一般,不觉已是痴了,半晌方喃喃道:“自是有的。”
不知道为何,晴雯竟听不清楚他在说甚么,便开口追问,平哥儿这才回过神来,向她慢慢说道:“我是说,明年我将参加东平王府主办的饕餮宴……”
想到这里,忽然又记起外头人说东平王和他爱宠的那些风言风语,忙向晴雯解释道:“冯大爷是爱才之人。我和他平素也见不了几面,谁料想他竟信守承诺,果然举荐了我。”
晴雯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平哥儿东拉西扯,究竟想说些甚么,只笑着恭维他道:“如此自是一件喜事。”
平哥儿见她尚未醒悟,越发心急,正欲再解释几句,却见那边山路上,几个盛装丽人迤逦而至。晴雯也压低了声音道:“莫要再说了。她们过来了。我不曾和她们深交,不知品性,若果真被她们听了去,以讹传讹,只怕会误了你的大事。”
平哥儿忙住口不说了。晴雯反倒笑着招呼来人:“怎地走得这般慢?”见春燕和惠香等人也在人群中,忙招呼道:“你们来得正好!快开了妆匣过来,我要补补妆!”
春燕惠香听了,果然依言捧了妆匣过来。晴雯一面拿脂粉匀脸,一边笑着向丽娘等人解释道:“方才路上见了赖二爷,只说要护着我走一段路,谁知才走了几步,他有急事竟先跑了。我一时贪玩,竟在这雪里摔了一跤,虽没甚么大碍,但妆却是花了。幸而又遇到了平大爷,陪着我说了一会子话,你们才过来了。”
丽娘看晴雯神色,心中固然有所猜疑,但见晴雯已将诸事描补妥当,却也不好得罪人将事拆穿,笑道:“正是呢。这路上虽已清理过,到底天冷路滑,我们几个女眷实在是有些艰难,还望平大爷从旁护持才好。”
正说话间,晴雯早已装扮妥当,春燕收了妆匣,平哥儿便陪着一行人直往前方而去。
又走了些时候,却见前方影影绰绰有一座小亭翼然于山体一侧,便知目的地已是近了。正欲鼓舞士气、马不停蹄之时,忽而听得求救之声隐隐约约传来。
晴雯耳朵最灵,抢先道:“有女子在求救。”
众人相顾而望,都觉诧异,这西山向来是王孙公子游玩之所,那闲杂人等惟恐避之不及,如今又是天寒地冻,如何会有落单女子?
只是那女子求救之声一声声传来,渐渐转为清晰,众人都没了主意,只管望向平哥儿这唯一在场的男丁。晴雯道:“如今天寒地冻的,这女子莫不是被歹人所欺,这才流落此处?莫要冻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