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听到此处,已明白赖尚桂之意。赖尚桂一向秉性软弱,想来为了拒绝他表妹,不得已使出了玉石俱焚的法子,又是守孝三年,又是要抹脖子的。只是这样一来,便是三年后再提起娶亲之时,必被赖大家的加倍刁难。故而他索性横下一条心,将从前情缘一并斩断,反倒坦坦荡荡,再无愧于人了。
“二少爷实是个志诚君子。”灯姑娘亦想明白此节,连忙开口赞道。
晴雯也有此意,暗道:“从前他死皮赖脸,自说自话,颇为讨厌。想不到如今赖奶奶去了,他反倒懂事起来。若早些如这般懂事,想来赖奶奶必然欢喜。”
那小厮已是报了信,得了晴雯的赏钱和请赖尚桂节哀顺变之语,自行回去了。晴雯便同吴贵、灯姑娘一起,约定了次日起身,打点了几色礼物,又换了素色衣服,前往赖家吊唁。
论理他们三人皆是出身赖家,这般前去吊唁,也是正理。只是雇来的车子尚未到赖家时,前头已是围得水泄不通。
吴贵忙跳下车打听缘故,方知道都是赶往赖家吊唁的车马,再仔细问时,竟有大半赖嬷嬷昔年的旧交。
晴雯等人不得已,弃了车子,携了礼物,徒步走了足足半里地,这才走到赖家门前。只见赖家大门洞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赖大、赖二领着儿子们披麻戴孝,在那里应酬宾客。赖尚桂披着重孝,泪落如雨,极尽哀痛。
吴贵带着礼物进去,干巴巴说了几句话,自有赖大过来道谢。吴贵从不曾和赖大正面说过话,见他如此,不免受宠若惊,只那话越发结结巴巴起来。
赖大心中不耐,一转头看见贾家派了贾琏、贾蓉过来,忙撂下吴贵,堆起笑脸迎了上去。赖二和赖家几个孙子辈见贾府来人,忙一拥而上,将贾琏、贾蓉二人拥在正中,正如众星捧月一般。
吴贵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觉得怅然若失。他立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隐隐约约听见贾琏说:“老太太听说赖奶奶殁了,滴了几滴泪,又吩咐说好生料理丧事,缺甚么只管同府里说。若不是府里事多,只怕她老人家还要亲自过来呢。”
赖大听了这话,忙站起来朝着贾府的方向恭恭敬敬行礼,遥空致谢贾母,又说了许多感激的话。
晴雯和灯姑娘却不知道贾家来人。她们一径去了内堂,只见赖大家的心神不宁,满脸焦躁之色。她们还未进屋时,便听得赖大家的大声逼问一个婆子道:“前前后后可曾都搜过了?那么多东西,怎地都不见了?”
那婆子道:“问过机婆子了。说老奶奶前些日子里,自家挣扎着起身,竟一把火亲自烧了那些账。机妈妈原本还以为老太太身子好转,想不到是油尽灯枯、回光返照之景。”
赖大家的尖着声音道:“我才不管这些!你们多多派了人手,将她那院子里里外外多翻上几遍,再把机婆子和阿若那小丫头一起捆了来,我不信竟问不出来!”
婆子为难道:“奶奶难道忘了,昨个您说机妈妈和阿若霸占着那院子,颇为碍事,倒不方便咱们寻找,便问了她们一个伺候老奶奶不周的罪名,又说看在老奶奶面前不加处罚,卖身契还了她们,当日便扫地出门了。如今又去哪里寻她们?”
赖大家的又急又气,道:“定然是她们盗走了老奶奶的私房钱!快去报官!”
灯姑娘和晴雯在外头听得清清楚楚。晴雯听见赖大家的说要拷问阿若之语,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后来听见机妈妈和阿若已不知所踪,又有些怅然所失。
灯姑娘却不知道底细,只轻声向晴雯道:“她在遍地搜罗赖嬷嬷的私房呢。如今赖嬷嬷一走,这个家越发乱了。咱们在这里站了许久,竟连个招呼的人都没有。只是不好再这般听下去了,免得那悍妇怀恨在心。”
灯姑娘说完这话,只装作大声向晴雯说话的样子,道:“这倒是奇了。这里头怎地这般冷清?”
赖大家的忙住口不提前事,迎了出来,见是晴雯和灯姑娘,面上倒有几丝惊慌,脸上作笑道:“哟,你们来了,难为你们想着。”又道:“哪里冷清了?你们来的正巧,方才我还接连见了几波堂客呢。我们家老奶奶藏得深,若非亲眼得见,我又哪里知道她竟认识这许多人。”
晴雯和灯姑娘便应赖大家的招呼,坐下吃了几口茶,又说了几句话,不过问预备何时发丧、何时出殡等语。不多时,又见贾母、尤氏、邢王二夫人各自打发了婆子,联袂赶来吊唁,晴雯两人略坐了一坐,也就告辞了。
第183章 等待
又过了几日送灵出殡, 赖家愈发热闹,那来来往往的多半是赖嬷嬷的旧交,多半都有些身份。似晴雯吴贵这等布衣, 连送殡的资格也无, 只得挤在人群之中看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