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闻言心中一动。
舍是自然舍不得的。鸳鸯这丫鬟样样周全,有她在时, 贾母院中事事皆是妥帖的。更何况鸳鸯知进退, 懂分寸,是个真正有心气、有格局、有忠心的人, 跟袭人那等一心钻营的势利眼正是云泥之别。若是她一时离开了, 这院子里的事,少不得贾母这个年近八旬的老人要操心伤神,多费许多心力。叫她如何舍得?
只是, 贾赦强娶的事情一出, 鸳鸯自是无路可走了。她在贾母身边服侍之时有多炙手可热,贾母驾鹤西去之后,她的处境就有多凄凉。这是明眼人一看就能看明白的事。到时候她要么为了活命屈从于贾赦淫.威,难免将贾母的机密事尽告知大房, 要么忠心不屈, 下场惨烈。若是前者, 自是有违贾母本心, 若是后者, 那些好事者听说了,难免会怪贾母刻薄寡恩, 不曾替忠心耿耿的心腹谋划生路。
更何况,晴雯和鸳鸯一向走得近。她如今眼看着就要是侯爵夫人的人,既然已开口求恳,自不好一口回绝,更不好对鸳鸯的将来不闻不问。不然的话,为了个丫鬟得罪了她,岂不是因小失大?
贾母想到这里,长叹一口气,向晴雯道:“不瞒你说,鸳鸯跟我这么多年,我早想好她将来的出路了。原拟与了琏儿当屋里人,因凤丫头心中还未转过弯来,只得暂搁在那里,岂料她公公又闹出这番事来,如今竟是不好再说与琏儿了。再者若是家中的姑娘出阁,带了她去,倒也使得,只是三姑娘和四姑娘还都小,将来的事,又有谁能说得准呢。”
晴雯听贾母这般说,忙道:“老太太最是怜贫惜弱,体恤下人的,这个又有谁不知道呢。我这些日子住在外头家里,也时常听见人们夸说咱们家的家风严谨,仁慈良善呢。”
贾母听了这话,脸上略和缓了些,闭目思忖片刻,方道:“你说的话也有道理。穆平大人是朝廷新贵,想来定然有许多人上赶着奉承,也有不少小人眼红,暗中想方设法去诋毁贬低。做他的正室,贵则贵矣,却非得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才能周全。你是我家里出来的人,既要我家发嫁,定然会为你择几个妥当人跟着,诸事不落了面子才好。”
又吩咐道:“今日我也累了,你且去歇着罢。让我再斟酌斟酌。”
晴雯忙应了一声,行礼作辞,出得房门,欲要和鸳鸯说几句话,推心置腹安抚一番,却遍寻不见她人影,问琥珀时,方知是三姑娘探春听说了消息,打发了待书、翠墨,请鸳鸯去园子里玩了,也只得罢了。
因鸳鸯这日为贾赦逼婚之事伤心,晴雯恐旁人伺候贾母不妥帖,遂将琥珀留下。贾母知道后,夸了一句:“这孩子越发细致了。”
心中暗想:先前只道她当个姨娘是顶尖的,当正室自是不够周全,便是一心抬举,仍只往姨娘这条路上栽培,想不到她跟着黛玉读书习字,历练得越发出色了。怪道把那没见过甚么世面的穆平迷得非卿不娶。
贾母一边感叹间,一边换了鹦鹉过去服侍晴雯,仍然是两个大丫鬟带着几个小丫鬟,礼数丝毫不缺。
次日晴雯早起,鹦鹉和玻璃两个人正在服侍她梳妆,突然间琥珀在门口叫了一声:“姑娘可起身了?”
晴雯忙问何事,只见琥珀甚是激动,在那里说:“姑娘,大喜啊!大喜!今个一早,南安郡王太妃和永昌公主都下了帖子,说要见姑娘呢。老太太吩咐说,要姑娘哪里也不要去,好生梳洗穿戴了,等着见客。”
晴雯听了,忙将前几日见忠顺亲王妃的那套衣裳取了出来,待到吃罢早饭,鹦鹉玻璃两人帮着她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等着。
此时刚过中秋,暑气稍退,但一大早这般折腾,却也出了一身汗。晴雯见鹦鹉玻璃两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笑着安抚她们道:“莫慌,莫慌。这些事都是消息来得快,正主来得慢的。你们难道忘了前几年贵妃娘娘省亲那次,咱们从早上等到夜里的事了?”
她这么一说,鹦鹉玻璃都觉得很是,点头道:“姑娘说得是。想来这些贵人一天只怕有一万件事要忙,哪里能说来就来呢。咱们只管候着罢。”
鹦鹉想了想又道:“姑娘穿得这般郑重其事,吃喝皆不方便,我且去厨下寻些果子点心,若是等到晚膳时候她们还不来,姑娘也好先垫垫肚子。”
她二人起初听说晴雯竟一步登天被贵人看中的时候,还有几分羡慕嫉妒,只是这日子久了,终复归于心平气和,待晴雯便如对待林黛玉、贾探春等人一般,一口一个姑娘,极是恪守主仆本分。
鹦鹉去了不多时,果从厨房处端来一碟奶油炸的小面果和一碟豆腐皮的包子回来,笑着向晴雯道:“厨房的人说了,他们一直想着奉承姑娘,只是寻不到甚么空子。听说姑娘从前爱吃这豆腐皮的包子,厨房的人每日都有预备,回回落空,如今终于寻到机会孝敬姑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