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一开始说话的时候,还有几分语意迟钝,到了后头,竟是越说越理直气壮,暗想她私自收留妙玉,亦算不得甚么过错,一来锦衣府不至于公然驳贵妃娘娘的面子,去搜查贵妃娘娘的别院,二来便是搜查,那妙玉是出家之人,就算家里获罪,也是无碍的。
元春见王夫人言之凿凿,斩钉截铁,虽心中仍有几分不安,却也只得就此揭过,叹道:“只要她不曾窝藏犯官家的财物,想来也不算甚么大事。只是若能请她离开,还是及早请她走人的好。如今咱们家里,使银子的地方多着呢,大观园里那么大的开销,也须想个法子节省节省才好。”
王夫人听元春身居深宫,尚未为家中这般打算,心中又是欣慰,又是辛酸,正待还要说话时,却听到元春整个人都严肃起来,向四周扫了一眼,方压低声音问道:“前些日子的饕餮宴,圣上差点遇刺,虽是搜查全城,寻出许多反贼,尽数诛灭了,到底心里不自在。我影影绰绰听说,这件事里头,除却锦乡侯韩家,便是神武将军冯家等门户也有参与,想来咱们家没搅合进去罢?”
王夫人起初自信满满,料想公公生前便有遗训,教贾家老老实实弃武从文,休要和从前那些人家来往过密,想来必是无碍的,但见元春神色凝重,心中吃惊,又寻思了一回,想起贾赦、贾珍平日里做派,却又几分拿捏不定起来:“咱们二房自是不相干的。论理,大房和东府里,也不该有牵涉才对,只是他们倒是常和神武将军一家来往的……”王夫人想到这里,不由得越想越怕。
元春见王夫人这个模样,倒也猜到了几分,轻叹道:“我本想着,老太太从不乐意掺和到义忠亲王那些旧事里的,怎肯要宝玉收晴雯做义女?如今看来,只怕她也料到了几分,是预备着为贾家铺一条后路了。她这般深意,宁可舍了自己的私房也要铺路,正是为贾家好、为二房好的意思。将来若果真出了事,也好有个照应。就算别人私下里不赞成,母亲也该赞成的。”
王夫人得了元春这番语重心长的告诫,细想了一回,后背皆是冷汗,坐在轿子里回贾府的时候,还有几分后怕,暗暗将贾母所作所为想了一通,深感叹服,暗道:“东府和大房如此作死,却是不好和他们同流合污的。最好能寻个法子,早早分了家才好,免得被这群不知道死活的给拖累了。”转念又想到,若是贾母健在,这时候闹分家,倒有几分不好看,又开始愁肠百结。
王夫人这般皱眉想着心事,不觉已回到荣国府,见门口又停着几辆车子,便问谁又来了。金钏儿过去问了片刻,回来禀告说,是兵部尚书大司马家的贾夫人和礼部尚书徐家的徐夫人、徐三奶奶牛氏等人过来了。
“谁?贾雨村夫人过来了?”王夫人讶然道。
第216章 添妆
王夫人知道那大司马家的贾夫人便是贾雨村之妻娇杏, 据说是个丫鬟出身、妾室扶正的女子。
从前这等出身下贱的人物从前来家里攀交情时,她一向都是不理不睬的。如今因贾雨村刚刚升任兵部尚书,再加上听说大房和东府有可能牵涉在案子里, 却不好如从前那般硬气了, 道:“既是如此, 咱们也过去瞧瞧, 看看晴雯姑娘可缺些甚么,绣的嫁妆准备得如何了。”
王夫人是当家主母,既发话下来, 下头人自是不敢不从的, 就这般一路毫无阻挡到了晴雯门口,突然听见里面传来说话声, 不觉缓缓顿住脚步。那在门口的一个丫鬟正欲打起帘子, 一个正欲朝屋里禀告,早被她一个眼神制止了。
却听得里头欢声笑语不断,晴雯向众人道:“各位皆知我出身来历, 我也不瞒各位, 这些日子里,整个人正晕晕乎乎的,如在梦里,许多人皆不认得, 未来如何也难说得很, 也不好应承甚么事。实是惶恐。”
王夫人听了这话, 暗暗点头, 心道:“这丫头倒还算知趣。先前只怕她乍得了富贵, 轻狂张扬过甚,如今看来, 倒还过得去。只是这等话说出去,又显得太过实诚,弱了声气,哪里是侯府夫人的做派?”
王夫人正挑剔时,又听得屋中有人笑着说道:“晴雯姑娘说这话,却是太过谦虚了。谁不知道你是老太妃娘娘亲自相看过的,未来自有荣华富贵等着呢。”
“正是正是呢。”便有人从旁附和,“常言道,英雄不问出处。况且从前如何?谁不知道晴雯姑娘是正经上了国公家族谱的,身份自然尊贵。女孩家的姻缘,有时在千里之外,有时却在眼前,姑娘只管放宽心,好好备嫁就是了。若说出身时,我也不怕你们笑话,谁有我出身低?我原本是姑苏城里一户乡宦人家的婢女,那时候我家老爷只是一届布衣,从旁经过,可巧看见我,他便留了心。后来他中了进士当了官,可巧又遇见我,纳为侧室,后来又将我扶正。若说出身时,我只不过是乡宦人家的婢女,但如今是从一品大官的诰命夫人,又有谁敢说我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