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淡淡道:“我不过这么打个比方。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只消记住,你是上了贾家族谱的,便是荣国公的曾孙女,比起靖国公来,却也不算差多少。再者如今贾家虽是没落了,但本朝律令,并不株连已婚之女。何况宝玉的心气还在,只要他得了功名,将来少不得求下旨意为贾家平反的。到时候谁又敢拿你的出身说事?再说便纵是丫鬟出身又有何妨?如今的那些世家,又有几个五代以上仍然是那人上之人?都是尸山血海里闯出来的前程罢了。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又道:“好孩子,你哪里知道男人的心事!那些男人都如偷腥的猫儿一般,最是喜欢得陇望蜀,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便纵是他大婚了,你仍旧要远着他,莫要惹了是非,同顺义侯失了夫妻情分就不好了。”
晴雯忙答应了,贾母这才唤琥珀进来,说茶水凉了,教琥珀去换茶。鸳鸯见晴雯面上犹有泪痕,不敢过问,生怕她在贾母跟前吃亏,仗着从前在贾母身边的一点脸面,嬉皮笑脸道:“老太太在同我们家夫人说甚么呢?如何说得口都干了?”
若是寻常丫鬟,这般说话自是毫无规矩。但贾母因素喜鸳鸯伶俐,不但不怪罪,反而顺水推舟同她开玩笑,笑着答道:“除却你的终身大事,还有甚么事值得我同你家夫人这般发愁的?”
鸳鸯将信将疑之间,便听得贾母正色说道:“你这孩子跟在我身边好些年,眼光见识自是不凡,若说这治家的才干,却也高出那普通妇人许多,论理无论嫁给谁,都是宜家宜室的。只是有一样,你眼光见识虽高,这心气却也跟着高了。我说你一句心高气傲,你服也不服?你这样的,若是那普通的凡夫俗子,决计压你不住,须得找个真正有能耐的大人物,方能降服住你。我这番话,你服也不服?”
鸳鸯无言以对,脸上也有些微红,喃喃道:“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突然提起这个做甚么?”
晴雯在旁边看着鸳鸯脸色,拊掌大笑道:“老太太果真是慧眼如炬!真个说着了!不然的话,像鸳鸯姐姐这样做大事的人,如何会脸红心慌呢?”
鸳鸯无奈,脸红争辩道:“老太太拿我打趣也便罢了。权当图她老人家一笑罢。夫人怎地也跟着老太太取笑我,教人面上如何不臊得慌。”
晴雯听了这色厉内荏的辩解之词,越发笑得前仰后合,道:“老太太有所不知。我先前不知道鸳鸯姐姐的心思,还想着委屈她给我家侯爷当侧室,两女共事一夫之意,侯爷那边牛心古怪同我使性子也便罢了,偏鸳鸯姐姐也不乐意。那些天我口中不说,心中实在有些惶恐,暗想鸳鸯姐姐莫不是想着终身不嫁,在侯府当一个太上管家娘子?若果真如此,倒要替她好好筹谋一番。如今直到老太太指点迷津,我才知道,我竟是小瞧她了呢!”
贾母笑道:“如今之世,女子想终身不嫁,堂堂正正做人,何其艰难。算起来倒是与她寻个良人更容易些。不过此事亦是可遇不可求,你日后只要尽心留意,也便罢了。”
第299章 求医
晴雯忙应允了, 又同贾母说些家常闲话。贾母因说起迎春从南边寄了信过来问候,言说同蒋姓女婿甚是相得,如今亦有了身孕, 等到过了新年, 到了明春便是产期。
晴雯听了不觉感叹道:“如此甚好。二姑娘那个性子到底软糯了些, 幸得老祖宗做主, 与她早早许了人家。那时候咱们贾家如日中天,谁人不羡慕?记得当时蒋家亦甚是欣喜,借着咱们家的势谋了个好差事, 不然的话, 单凭他一个举人,如何能谋得实职七品官?”
贾母笑道:“我亦知二丫头性子太软, 恐她在夫家受气, 故而早早打定主意,决计不能由着她高嫁了,倒是寻些略低的门第, 寻那人品过硬家风清白的人家, 早早结以恩义,更加好些。果然蒋家孙婿未曾计较贾家已被抄家之事,仍旧待二丫头甚好,何况也是个有上进心的, 还说要努力上进, 奋发读书, 去考甚么会试呢。若果真中了, 二丫头便是进士夫人, 无论如何也不算辱没她了。”
晴雯微笑道:“犹记得大太太当年为了二姑娘之事,対老太太颇有微词。如今回头看时, 只怕她只剩下感激之情了。若说远见卓识,我认识的人中谁也不及老太太。”她自当上顺义侯夫人以来,连宫中都去过许多次,皇太后娘娘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忠顺王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妃也见过,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子已是见遍了。故而她这般说,自是极力夸奖贾母的意思。
贾母却摇头道:“你有所不知。这却不是我的功劳,仔细说来,却是你的功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