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来顺过来,他忙把手中的破蒲扇随手递给西厢房的人家,也不管那家人连声道谢,只管请来顺去耳房里坐。
来顺面上浮现笑容,从酒楼伙计手中接下食盒和酒等物,又与那伙计几文钱打发了他。平哥儿见状忙帮忙接过食盒,诧异道:“这是?”
来顺笑道:“你在薛家谋了个好差事,我还未曾贺你。又是初次登门,正该如此。”心中却想,这位平兄弟来京城不过数月光景,待人接物倒像是比初次见面时乖觉了许多,不像先前那般傲气了。
两人在屋里坐定,来顺见房屋虽狭小,却打扫得甚是干净,微微有些吃惊,也不曾言语,只管将那食盒里的饭菜一样接着一样往外摆。
平哥儿在一旁看得真切,见那食盒共有三层,头一层是八个白瓷小碟,里头分别盛着干果、鲜果、酱菜、细点,第二层是四个官窑青花瓷的大盘,揭开上头的细瓷盖碗看时,分别是酒蒸鸭子、酱香羊肉、芙蓉鸡片、清汤燕菜四样,第三层是碧绿碧绿的绿畦香稻粳米饭并一碗冬瓜火腿汤,都使冬青釉青花加紫的海碗盛着,很是丰盛。
平哥儿对厨灶上的事颇精通,一眼看过去就知道这食盒必是出自京城知名酒楼的精品,再看到那绿畦香稻粳米饭,便知这食盒价格不菲,少说也要二两银子,心中诧异道:“怎么这般客气?”
前些时候茜雪回家,冲着来顺疾言厉色发了一通脾气,埋怨来顺交友不慎,交的朋友不懂得眉高眼低,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晴雯不过待他略和蔼些,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开始想入非非起来。
来顺起初还不以为意,只笑嘻嘻拿些言语搪塞,待到知道碧痕等人拿这事做文章,差点连累了晴雯声誉时,却也慌了神。他是贾家贾生子,岂能不明白此事可大可小,流言如刀,是最能要人命的。
当下茜雪扔给他一块银子,要他速速解决此事,永绝后患才好。来顺一口应承下来,左思右想,知道平哥儿为人,最是心高气傲的,不好当面斥责,免得结下怨仇,必要委婉铺陈,把事情摊开了说明白,让他自惭形秽知难而退才好,遂有了今日之事。
来顺打定主意,面上却只管笑嘻嘻扯些闲话,无非是攀交情之类,又拍开那坛酒邀平哥儿共饮。
平哥儿应了一声,却先另捧出一个大碗来,用筷子将饭菜各拨一些在碗里,送到隔壁房里。
时下女子地位颇低。平常人家的妇人,往往只得客人酒饱饭足撤席之时,吃些残羹冷炙。少有似平哥儿这般细心,预先拨些热乎乎的干净饭菜出来的。来顺看在眼里,不由得赞道:“令堂好福气,有你这样孝顺的儿子。连我们看着也觉暖心。”
平哥儿却摇头说不是。来顺追问再三,才知道平哥儿父母早逝,和平哥儿一道上京那妇人是他养母,平日只唤梅姨。只是这等曲折,不好细细说与外人知。于是那些泛泛之交便只当那是平哥儿亲生娘亲。
酒酣饭饱之际,那梅姨就进来收拾盘碟,又提了一大桶水,坐在屋檐下洗碗。来顺一瞥之下,见那梅姨虽是穿着家常的粗布袄裙,却收拾得干干净净,襟边袖口一丝不苟,头上梳的发髻也整整齐齐,分毫不乱,透着一股子不凡的气息,不由得暗自称奇,暗道:怪道这家人心气颇高,言语矜持,不肯把等闲人放在眼里,果然有些值得称道之处。只是如今太平盛世,豪族根基早成,寒士纵有才华,若无人提携,终究不能成事,不若早早安分守心,谨小慎微,方可不惹祸上身,累及性命。
想到这里,来顺轻咳一声道:“恭喜平兄在薛家谋得掌勺之位。这薛家是我主家亲戚,金陵豪族出身,最是财大气粗的,大家知道了,都说你交了好运呢。”
平哥儿微醺,胸中那空有抱负无处施展之意更浓,郁郁道:“不过尔尔。那薛家大爷……不说也罢。当家主母慈爱有余,却不擅长约束下人。那小姐虽看着不凡,条理甚分明,但只是在室女,多有做不得主的,倒是可惜了。算了,他们家孤儿寡母的,这般却也难得,自是不好苛责的。”
来顺笑道:“既是治家松散,想来采买时油水不少。我这边预先恭喜平兄发财了。”
平哥儿立时变了颜色:“你把我看成甚么人了?我岂会做那虚报数目、瞒上欺下之事!”
来顺忙道:“莫恼莫恼,我知你是个正派人。只是这世上采买大半是这个风气,随波逐流的人多了去了,这才试你一试。细细想来,却是我想岔了。据你来看,这薛家比我主家如何?”
平哥儿答道:“我未至你主家,不知深浅,但听京中风评尚好。前些时日你主家府上许多奶奶小姐来薛家赴宴,曾远远看了一回,那满头的珠翠钗钏,满身的绫锦纱罗,晃得人眼睛发花,竟比薛家的排场大多了。还有你们那小少爷,金服玉冠,举止骄奢,偏混在女孩子堆里,许多姑娘簇拥着服侍,我竟看不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