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一头雾水,“这套制服是上级发下来的。”
文则扶她站起来,然后拿起桌上的笔记本夹在胳膊下,边往外面走边回道,“可你的上级不会知道这里可能发生什么事。”
青青脸一红,陡然明白过来,愣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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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点时,文则有一个探访,来的是他女朋友,也是自文则入狱以来的第一次见面。文则对此却没有任何感觉,他只是坐在玻璃窗后,冷冷地看着面前哭哭啼啼的女人。
“有烟吗?”文则忽然问。
“有,有。”女人回答了,忙从包里掏出香烟,点燃了,伸过玻璃窗递给文则。文则吸了一口,便道,“那你到底要我怎样?”
女人不哭了,边抽噎边回道,“文哥,就算是我对不起你,可你都坐牢了,我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现在好容易有机会嫁个好人家,可是沣哥他却叫人传话说,要是我敢结婚,他就杀了我一家!”女人说完顿了一下,“文哥,算我求求你,你跟沣哥回个话,就说你不要我了,不想着我了,反正将来你出来了,大把的女人还肯跟你。何必,何必就这么陪上我一生呢?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从前,我与你也有段快活日子的不是吗?是我对不起你,可我求求你,放了我吧!”
文则实在听得发笑,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这女人本来就是昊沣送给他的玩物,如今他一进铁槛子,玩物却要自己跑了,叫昊沣怎么挂得住?江湖上闯荡这么多年,他几时舍不得谁了?还口口声声叫他放了她,想来更觉得无聊,便侧头懒得看她。
文则一侧头,就看到了青青,一惊讶,嘴里的烟都掉到了地上。青青坐在那女人旁边的位置上,身边是几个律师打扮的人。或许是那女人哭声太大,又一字一句都让青青听得一清二楚,青青尴尬得满脸通红,眼光时不时就瞟到文则身上。文则见她很识相,已经换了一套老气横秋的黑色西装,竟忽忽觉得心情好,便弯身捡起烟,眼睛看着青青,嘴上却对那女人说,“你回去告诉昊沣,我文则看上的女人,不会在人前掉眼泪!所以你他妈嫁猫嫁狗嫁和尚都不干我事儿!”
女人一愣,好半天才回神,连连说了几个对不起,然后抱着小提包就走了。文则半点不在乎,坐在铁椅上直勾勾看着玻璃窗那边的青青,目光轻浮。青青极不自在,接连出现翻译错误,惹得身边女律师直皱眉。青青也忙不迭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文则嗤笑一声,似讥似嘲,起身就走,到门口了,却被警卫一推,“还抽什么抽,老实点!”
待到青青再抬头看时,隔壁探视间已经空荡荡了,只有一只熄灭的烟蒂伏在地上,冒着最后一屡白烟。
其实,青青很怕文则。她在监狱里做志愿讲师已经有三年了,见过各种各样的犯人。有些是骨子里的恶毒,无药可救;有些却是阴错阳差,一步走错,步步由人;还有些,只不过是顶罪羔羊。青青也听说过文则是给一个黑社会老大顶罪进来的。但她每次看见他,却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迷惑。文则不像一个黑社会,虽然他时常口出秽语,手臂上还刺着触目惊心的腾龙文身,资料上也写他岁了一直是个无业游民,可青青却总觉得他是干净的,并且有种难以言语的忧郁。这种不协调,不经意间就让青青觉得可怕。
那似是一种即将坠毁的感觉,压迫,并且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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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则探访结束后,又去了医务室做例行检查,作为分配工作的参考。到他回到牢房里,已经下午点了。他一进门,就看见禹蜡正肿着脸,坐在床上给万亦寰按摩。文则没打招呼,只是拉了一下被警察扯乱的囚服,靠在墙边,空手做了一个吸烟的动作,他需要弥补一下刚才没能满足的尼古丁兴奋,然后他仰头看着牢房顶上的警报灯,红色的,还亮着。
万亦寰见他进来了,便坐起身来,打着赤膊,囚服扔在一边,精壮的肌肉明显曾经过千锤百炼。文则的个头一米八三,可万亦寰起码有一米九,一走过来就遮去了文则床头的光线。
“小子,听说你是昊沣的人?”万亦寰冷不丁问。
文则两手插在口袋里,低头道,“不管是谁,只要进来了,没到时间都出不去。”
万亦寰却忽然一拽,框当一声把他扣在铁杆门上,“小子!”说着两指掐住他脸,“昊沣绝了龙家,龙家对我有恩,你又是他昊沣的人,你说我得怎么做才算道义?”
文则还没说话,对面牢房就已开始密锣密鼓地起哄。都说万亦寰回来了,小白脸会厥屁股厥死,那秽乱耻笑甚为欢腾,一浪高过一浪,不绝于耳。
文则倒是面无表情,只对万亦寰说,“你想怎样?杀了我?我不过是个顶罪的。”
万亦寰一拳头砸到文则脸上,文则的后脑重重撞上铁栏,回神时只觉得鼻子一热,血流了出来,止不住,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文则觉得脑袋发懵,模糊中看见万亦寰抬脚就要踢他,却来不及躲闪,肚子上便给狠狠踹了一脚。这一下动静总算是大了,警卫才循声而来,拿着警棍敲打栏杆,“干什么?干什么?万亦寰,你想坐一辈子牢是不是?才管制结束就闹事儿!”
万亦寰嘴一抿,怒看了警卫一眼,对倒在地上的文则道,“算你走运!”
文则站起来,咳出两口血,掉了一颗臼齿。
警卫又敲了敲栏杆,“喂!你有事儿没事儿啊?”
文则不说话,回到床边坐着,不停拿囚服擦鼻血。警卫见他不做声,又训斥了一下万亦寰便大摇大摆走了。万亦寰躺在床上阴笑,“你给我等着,早晚弄死你!”
文则靠在床边,不发一言,鼻血总算止住了,只是偶尔又会流出来些,文则已经懒得去擦,那些血便在他身上染出了一条分明的红线,如楚河汉界,左一半右一半,泾渭分明。
禹蜡怕得罪万亦寰,一直躲在角落里,见万亦寰睡了,才悄悄摸到文则那里,贼头贼脑低声道,“你小子不是刑事伤害进来的吗?怎么这么不经打?”
文则不想理,刚一低头,鼻血又流出来了。
禹蜡凑近了急道,“喂,你真是九龙昊沣的人?进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哩!”
文则仰起头,瞧着上铺的木板子,忽然感到极度疲倦,回头看了看禹蜡,却问,“喂,做兄弟的,真是有今生,没来世吗?”
禹蜡闻言,倒是沉默了,也收起了狗脸,坐在一边发呆。
文则觉得累,对于自己是谁,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为谁走到今天,对于这样的问题,他感到累。就好比面前有座山,他总是向着它走却怎么也走不到尽头,他能看到的始终是若即若离的东西。而那座山,永远抬头可见,永远高高在上。它就叫苍茫,沧桑迷茫。
他已经厌烦了无休无止的谩骂和痴狂,刀光白刃,以及被人死前最后的凝望,他厌烦了恶心的毒品与辣妹,每日毫无目的的四处游荡。当阳光照在脸上,冰凉的啤酒却在肚子里晃荡。对这一切,他厌恶透顶。文则将头靠在墙上,看到上铺的木板子,十分安静,禹蜡不知何时已经溜了上去,没有打手枪,没有唠叨,没有偷着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