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刚才一场虚惊,整整一个晚上积攒下来的疲惫瞬间就充满了江亚的全身。他突然感到厌倦,更多的是恐惧。
眼前这个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人着实是一个顽强到可恶的家伙,即使在奄奄一息的时候,仍不忘对他加以否定和嘲弄。江亚不想再听到那些话,因为他生怕自己会记住那些直抵心底的词句。
“你改变不了我,也改变不了这个城市。”江亚喃喃自语,似乎在为自己打气,“你赢不了我,因为你就要死在我手里了。”
你快消失吧。让一切快点结束吧。
江亚蹲在方木身边,凝视着那张残破不堪的脸。方木双眼紧闭,头稍稍向右偏,呼吸微弱到几乎难以觉察。
遗憾的是,不能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脑袋被砸碎,不能让我看到你眼中的光芒骤然消失。
江亚突然举起手中的铁锤,狠狠地砸了下去。
颅骨碎裂的声音在空旷的隔间里发出回响,仿佛心有不甘,竭力想把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点声音保留得更久。然而,一切只是徒劳。
在坚硬的瓷砖墙壁间来回往复几次后,那声音和它的主人的气息一样,彻底消失了。
第27章 死者的证言
12月15日。晴。
分局长坐在办公桌后,一根接一根地吸烟,面前的烟灰缸早已被塞得满满当当。他的脸显得苍老、憔悴,眼窝下有深深的暗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了。
突然,一阵刺耳的铃声在办公楼里响起。分局长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手腕一抖,一截长长的烟灰落在桌面上。他下意识地抬头向墙上的挂钟望去,8点整。
他把烟头按熄在烟灰缸里,深吸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电话,开始拨号。
等待音只响了半声就被接起,看来对方也一直守候在电话旁。
“老边。”
“有消息么?”边平的声音同样疲惫,更显得急切,“或者新情况?”
“没有。”分局长低声说道,“失踪的失踪,营业的营业,昏迷的还在昏迷。”
边平不说话了。良久,分局长试探着问道:“老边?”
“嗯。”
“我必须要下新命令了。”分局长艰难地说道,“这几天……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
电话那头沉默许久,最后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好吧。”
说罢,边平就挂断了电话。
分局长静静地坐了一会儿,突然直起身子,操起桌上的内线电话。
“把杨学武给我叫来。”
杨学武很快就来到分局长办公室。没有寒暄,分局长开门见山。
“第一,调集所有力量,搜捕方木,一旦发现,立刻控制起来;第二……”
杨学武的表情复杂,嗫嚅了半天才讷讷说道:“分局长,能不能……”
“第二,如果他拒捕,可以使用警械。”分局长提高了音量,“但是要活的,我要他亲口解释给我听!”
杨学武的神色稍有放松,连连点头。
“第三……”
分局长话没说完,就看见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米楠拿着一张纸匆匆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脸尴尬的分局办公室主任,嘴里还不依不饶地抱怨着。
“你这丫头,干吗急成这样啊……”
“头儿,”米楠径直走到办公桌前,把那张纸拍到分局长面前,言语急切,“最高检做出批复了,同意追诉二十一年前的罗洋村杀人案。”
“哦?”分局长拿起那张纸,浏览一遍之后,把征询的目光投向杨学武。
杨学武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虽然可以立案了,但是,证据……”
“我不管!”米楠突然尖叫起来,冲杨学武连连挥动双手,“把江亚抓起来!只有控制住他,方木才会安全!”
杨学武看着披头散发、几近癫狂的米楠。她瘦了很多,皮肤黯淡无光,唯独双眼还放射出咄咄逼人的可怕光芒。
他咬了咬牙,回头望向分局长。
分局长看看他,又看看米楠,渐渐地,决绝的神情出现在脸上。
“把方木的事放下,先办这个!”分局长站了起来,“把江亚抓回来,能延长羁押期限就延长——二十一年前他只是个毛孩子,我不信一点证据都没留下来!”
杨学武应了一声就转身向外走,边走边对米楠说:“你去办手续,我去抓人!”
抓捕行动异常顺利,江亚在“Lost in Paradise”咖啡吧中束手就擒。他始终没有反抗,甚至面带微笑。
江亚被带至分局,直接送往讯问室。杨学武吩咐其他人去准备预审,米楠则从江亚被带进分局伊始,就一直死死地盯着他。如果那视线是利刃的话,江亚恐怕早已碎尸万段了。
一个同事匆匆走到杨学武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隐约可闻“证据”、“时间”、“欠缺”几个字眼。杨学武的脸色沉了沉,转头看看米楠,似乎暗自下定了决心,拍了拍那个同事的肩膀。
“你们先忙着,这边我来想办法。”
说完,他伸手叫来另一名年轻警员,低声说道:“把讯问室里的摄像机关掉。”
年轻警员一脸惊讶:“杨哥……”
“照我说的做。”杨学武的语气不容辩驳,“如果出了问题,就说是我关掉的。”
安排好一切,杨学武拍拍米楠,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进了讯问室。
江亚被铐在铁椅上,双眼微闭,听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冲杨学武和米楠轻松地颔首示意。
“老相识了,我就不跟你废话了。”杨学武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江亚对面,“你叫江亚,曾用名狗蛋,1975年6月18日出生于Y市F县罗洋村。二十一年前,你杀死了自己的父亲,然后只身离开了罗洋村。从今年5月至年底,你以‘城市之光’的名义,连续杀死了六个人——我说得没错吧?”
江亚笑笑,调整了一下坐姿:“杨警官,如果你有证据,那么我们没必要谈下去;如果你没有证据,我们同样没必要谈下去,不是么?”
“是啊,该有的我们都会有的,只是时间问题。”杨学武毫不示弱,“我们可以慢慢等。”
“我也可以等。”江亚淡淡地说道,“不过我们最好聊点别的,关于那些话题,你应该知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他就歪着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杨学武,表情似笑非笑。
冷不防地,米楠开口了。
“方木在哪里?”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面对真相,“你把他怎样了?”
“不知道。”江亚耸耸肩膀,对米楠眨眨眼睛,“也许去了他该去的地方吧。”
米楠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受伤的母兽般的哀吼。眼看她就要向江亚扑过去,杨学武急忙拽住她,不顾她的踢打挣扎,把她推出门外。
再转过身的时候,杨学武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双眼血红,脸颊上的肌肉突突地跳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