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穷很有耐心,并不因为她是丫头就不理她,或者他根本就是说给香荽听的。
因此继续回答道:“也不是。小门小户的,不太穷,也不太富。知足长乐,这就容易多了。”
香荽并未斥责白果没规矩,含笑听着,忽然问道:“王翰林也为家族费心,是不是希望将来位极人臣?”
王穷摇头道:“在下以前疏懒的很,并未立志出仕。说句实在话。考状元还是受令兄玄武王和白虎公等人影响,激发了好胜之心,不愿清南村一帮少年专美于前……”
他温柔地对她笑着,告诉她自己儿时的种种生活:他曾经想游遍天下,过无拘束的文人生活……
现在。他经过一些事,早已经改变了想法。
“从大处来说,学得满腹诗书。若不能用于治世,造福黎民百姓,实在无用。连玄武将军一介女子都知道为国效力,实在愧煞我等男儿;从私心来讲,若在下只顾自己逍遥,则有负王家栽培……”
他扫了白果一眼道:“所以这位姑娘刚才说,以张家的权势,现在可以回清南村过自在日子去了。在下以为不然。长辈们可以,小辈们则不能。就是这个道理。”
见香荽听得专注,他忍不住问道:“张少爷以为呢?”
香荽脱口道:“那当然了。不干活。吃啥?喝啥?我们以前在乡下过自在日子,那也是要整天干活的。”
王穷又被她逗笑了,便问她会干什么活计。
香荽道:“洗衣煮饭做针线、种菜喂猪养鸡鸭。捞鱼种木耳……我都会的,撑起一个家不在话下。”
王穷一个劲地笑,赞道:“真乃贤妻也!”
白果补充道:“那当然了。我们姑娘会的可多了,弹琴刺绣作诗也不在话下。”
香荽急忙道:“嗳哟,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我跟翰林大人说笑的。你说的那些,拿出来现眼,那不是‘鲁班门前弄斧头’么!什么作诗弹琴,也敢在状元郎跟前卖弄。”
忙把话岔开,继续问王穷的志向作为。
王穷似乎很愿意跟她说这些,将过往的生活细细告诉她,特别提起上次云雾山一案对他的启示。
“那不过是族中一个偏房,然对我王家影响甚大。大伯父是个有风骨的人,一夜间老了许多。在下心有不忍,深感他撑起一个家族的不易和艰辛……”
“……人都说在下高才,然而,在下近日才真正体会《大学》中齐家治国的精髓。修身以齐家,齐家而后才可治国。齐家之难,便是将整本《大学》诠释得完美无缺,也未必能够做到……”
香荽见他娓娓而谈,从一家子说起,再说到国事和历史的兴衰,竟一点也不嫌弃她是个女子,更不问她听不听得懂,——他觉得她一定听得懂,不禁听住了,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心中这才对他有了一些具体的印象,不再只是一个状元郎和神童的名声。
王穷说着说着,忽然停住了,问香荽道:“张少爷饿不饿?不如在下让人去买些吃的来,省得带你出去,让人看见不妥。”
香荽略一想,便点头道:“也好。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接着又道,“简单些就好,无需奢靡破费。”
王穷起身,一边微笑道:“放心。在下在清南村的田上酒家吃饭时,一顿饭从不超过十文,会过日子的很。”
这话听得香荽扑哧一声笑了。
王穷便出去吩咐了一番,少时回转来,继续和香荽闲话,彼此间随意亲切了许多。
“……治家之难,在于对子孙后代的教导。在下年幼时,因对家规礼法厌烦,才不喜俗务做官。如今想来,治大国若烹小鲜,治家亦是如此,急不得松不得。家规之类的,也是非定不可。不严不能成器,过严则会招致族中子弟逆反,便如在下当年一般。这只是其一;其二是刚才听张少爷关于妻妾的一番话,另有感触。”
香荽忙问道:“是什么?”
王穷微笑道:“在下以往不曾深想这个问题。如今想来,家中女人相争,实乃乱家之本!家,不同于国,不需要权力互相制衡;家是父母子女相亲的地方,若是起了争端,则祸起萧墙……”
香荽凝目注视他,提醒道:“然而世人大多喜欢多纳姬妾,以多添子嗣。”
王穷叹道:“以往在下也觉得理该如此。然张家和郑家皆是一妻,子嗣却十分旺盛,且教导良好。在下不禁想,似那无用的子嗣,生再多有何用?徒起争端罢了!”
香荽听了他的话,笑眯眯地点头夸道:“王翰林真乃高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不愧是我大靖状元郎!”
白果也高兴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