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落难,令人不忍细看。
可他不仅要看,他还得撕开众人避而不谈的伤疤,去料理那些最脏、最不堪的东西。
洛英恨他,也不奇怪吧。
洛荧也讨厌他,毫不掩饰。他总是责备自己把他大哥照顾得不够好,何况他曾经撞见过……那日洛荧暴怒,拿剑在他胸前划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差点没把他劈成两半,是洛英追上来制止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你杀他——等于是杀我!”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旖旎的意思,宁真却流泪了,记了很久很久。
此刻同样高高在上的洛荧竟然问“宁真怎么样”,躲在暗处的宁真吓得手脚蜷缩,这是什么意思呢?他怎么样?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洛英先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嗤笑道,“你为什么这么问?”
简直有如一记耳光扇在脸上,洛英放在轮椅上的双手都颤抖起来,马上又接上一句,“你怎么会这么想?”
“哥,大哥,你听我说……”
“洛如熠,你是不是被一个曲莲弄得头脑不清楚了?”洛英双眼眯起,眼神锋利如刀,平时总是温文笑着的双唇难得地抿起吐出伤人之语,“没想到一个傻子能让你忘乎所以。是,你是眼界开阔了,看人不再拘泥于世俗的评判了,可人就是有三六九等,有些……甚至称不上是人。”
洛荧狠狠吃了一惊,“大哥?”他不解地眯起眼,“称不上是人,那是什么?”
洛英胸膛起伏,继而露出一个笑来,语气和缓些许,“是棋。”
“若人生为棋局众生皆为棋子,那执棋者是谁?”
洛英被他咄咄逼人的语气激得微怒,颤抖的手倏地递到他面前,“有此物在,你我皆为牲畜!”
深陷争执之中的二人浑然不顾天边响雷滚滚,洛荧匪夷所思,狠狠握住他的手腕,“若真是如此,那人和人皆为其所困,又分什么三六九等?!”
若在平日冷静之时,洛荧自然能发觉洛英并非要与他争个高下。洛英发怒是因为洛荧把宁真摆在和他平等的一个位置,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其次又在言语间痛恨自己深受桎梏如匣中困兽笼中鸟雀。若在平日冷静之时,他们两人绝对不会说出这样一番对话。
洛英在洛荧的眼中看到深刻的不解,心中如火侵蚀。
本是他自己选的。可是看到洛荧和曲莲一无所知,好天真,好快活,这一颗扭曲的心就剧烈地炽痛起来。
“所以大哥曾经劝我不要轻视曲莲,只是想让我认命罢了。”而心里对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傻子还是嗤之以鼻的。
洛荧对洛英的话一知半解,顿时如坠冰窖。大哥往日的温言细语还历历在目,他还总是邀请曲莲去他的万物庐里做客,怎承想竟如此表里不一,那他究竟想做什么?
“认命”……?
宁真远远地想道,二公子,大公子不止想劝你,也想劝他自己。
“大哥,”洛荧叹息着摇头,“你太傲慢了。如果你能……平和一些,或许会更快乐一点。”
如果不自视过高,也就不怕跌落云霄。
草木和铁石孰强孰弱呢?
哪怕铁石能轻易割断草木,在这一局胜了,也不能证明草木就软弱。
即便真是软弱,也并不可耻啊。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开灯。黄昏的光透过重重帷幕洒下,层层叠叠如芍药的花瓣,靠在榻上的人听见声响坐起来,门外卷进一阵清新的风。
曲莲推开门,看见洛荧沮丧地坐着,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怎么了?”他搬了张小板凳坐在洛荧面前,抬起头看他,一双眼在黑暗中依旧是亮晶晶的。
洛荧本不想示弱,却不由自主地吐露道,“我和大哥吵架了……”
曲莲摸摸他的头,“兄弟吵架很快就会好的,我也经常和我哥吵架的呀。”
“那你们多久能和好?”
曲莲的眼珠子却转来转去,显然又想不起来了。
洛荧仍是闷闷的,曲莲问为什么吵架他也不好说,曲莲撑着脸左看看他右看看他,张开手臂把他抱住了,从臂弯里抬起头冲他笑。
“今天要亲亲吗?”
洛荧红了脸,别过头去。
曲莲在他下巴上亲了一记,洛荧有些气恼,他却嘿嘿地笑,眼睛眯成月牙儿。
“你大哥跟你吵架了他肯定也不好受,我去看看他。”曲莲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洛英果然在万物庐。
入秋草木开始萧瑟,叶边卷了金黄,一排排灵木果实累累,枝条不堪重负似的低垂,看着竟让人心生压抑。洛英的轮椅在夕阳下被染成金黄色,一头白发也如金色织锦一般,若世上真有凤凰,想必羽毛也不会比这颜色更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