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谁……”
“我。我取消的。”
老爷子似是愣了一下,那氧气面罩上的白雾都起散得更急促些。
谈宴西原以为,老爷子要趁着难得的神志清醒,再把这枷锁给他套上去。
哪知道,老爷子这么呼吸急促地喘了半天,最后,竟是笑了,“我们……我们谈三啊……这一招,可真敢下……”
“是爷爷教得好。”
老爷子浑浊的眼里,确然有笑意,“爷爷……问问你……是为了什么?”
“不怕您笑话。为了一个女人。”
病房里,一时只听见老爷子短促起伏的呼吸声。
过去好久,老爷子方又笑说:“别说……现在还真想……跟我们谈三再来一局……”
“等您好起来,陪您来几局都成。”
老爷子笑着,又渐渐地阖上眼睛,“回去吧。爷爷也累了……”
谈宴西再坐了会儿,等老爷子再度睡去,又叫护士来瞧了瞧,方离开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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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二月二十这一天,下午,谈宴西在公司开会。
家里来电话,通知他,老爷子去了。
而就在这日的清晨,姚妈刚刚打过电话,告知他。
院里梨花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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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弥两回从别人口中听到谈宴西的消息。
一次是在三月底左右,她陪向薇在东城参加一个商务酒会。
那天除了原定的酒会主题,大家议论最多的,便是谈家要换帅的事。
没人问“哪一个谈家”这种低级问题,但凡没别的限定词,谈家所指,多半就是北城的谈家。
有人说:有说嫡孙女谈大小姐谈文华逼退的,也有说是谈三公子主动让贤。现在,拟定了要叫谈文华的儿子,坐这执行职位。前头谈三公子才中标的一个几十亿投资的大项目,就这么白白的叫人捡了便宜。
也有人说:倒不见得谈三就会这么甘心束手就擒。没点手段的人,哪儿能将谈家的企业做到现在这程度?
有人问:谈三公子既做得好好的,叫他让贤,总该有个由头。
有人答:据说是他违抗祖父的遗嘱,拒绝跟祝家联姻。
有人提出异议:这瓜肯定不保真。生意人不大可能这么意气用事。我倒是听说谈三一直深受他祖父偏宠,怕是老人去了,没了靠山,才有人趁机发难。
有人说: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
周弥不过随行的工作人员,参与不了、也无意参与这些话题。
大家仿佛不过当个豪门轶事来吃瓜助兴,可周弥却从中听出刀光剑影的心惊胆战。
盖因话题的核心人物,不是什么抽象概念,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是她人生至今最浓墨重彩的一则童话。
第二回,是从宋满口中。
那已是六月中,宋满高考结束。
周弥回了一趟北城,将北城的房子退掉了,将宋满接到东城。
周鹿秋不介意家里再多一个人,尤其周弥时常出差,她宅在家里,正好缺个玩伴。
那天,周弥随向薇从国外出差回来,到家已是半夜。
屋里两个夜猫子都还没睡,开着投影仪看古装偶像剧。
周弥放了东西,先去洗漱。
宋满紧跟着就过去了,挤到洗手台前,一脸憋坏了的神情,“姐,有个事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那就别说。”
“……”宋满哪里憋得住,“今天,谈宴西给我发微信了。”
周弥差点被牙膏呛住。
她问:“……你什么时候加的他微信?”
“他今天来加的我。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的我的微信号。”
“他找你有什么事?”
“他说,那时候答应过我,高考结束了,请我和小白去环球影城,这事儿还需不需要他兑现。”
周弥一愣。
宋满接着说:“我说,不用了。他就问我,现在在哪儿。我说在东城。他说,那帮我在三星米其林餐厅定个四人位,这周末的,可以带同学和朋友去吃。不去也行,随我方便。”
宋满说完,没听见周弥应声。
往镜子里看一眼,她只是端着电动牙刷刷牙,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宋满却一脸的便秘神色,“姐,你看过谈宴西的朋友圈吗?”
周弥刚加上谈宴西微信那会儿,是进过他朋友圈的,但他没发过任何状态。
跟他分开后,也没拉黑他,如果他发了什么,她在时间线上是能刷到的。
但不排除她太忙,刷漏了的情况。
宋满也不卖关子了,直接点开谈宴西朋友圈,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周弥这下是真被呛住了。
急急忙忙吐出牙膏沫漱口,再拿着宋满的手机看一眼。
宋满表情很复杂,“……是你吧?”
谈宴西的朋友圈,状态依然为空白。
但他把封面换了。
一张胶片质感的老照片。
一个脸肉嘟嘟的小女孩,站在树下,穿一件柿子红色的针织外套,带白色蕾丝裙边的牛仔裙,白色中筒袜,圆头小皮鞋。
洗过澡,周弥躺在火锅床上,身体疲乏得很,但精神被什么勾住了似的,一直安定不下。
她把手机摸出来,从通讯录搜索谈宴西的名字。
手指在半年多前的对话界面停留一霎,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无意识往下拖动那封面图,确确实实就是方才宋满给她看的那一张。
宋满也没睡。
一边给白朗熙发消息,一边问周弥:“姐姐,你说我周末要不要去那个餐厅吃饭啊?”
“随你。”
“我叫小白过来玩。你也一起去吃呗?”
“我为什么要去?”
“你看啊,他订的不是四人位吗?我,小白,露露姐,加上你,不是刚好四个人。”
“……”周弥将手机一锁,正色,突然心烦意乱得很,“不去。你也不许去。”
宋满“哦”了一声,倒无所谓失望,只是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她这反应。
过了一会儿,宋满又说,“如果谈宴西找我打听你现在的感情状况,我应该怎么回答啊?”她觉得谈宴西加她多半是这个目的,只是不可能开门见山,但迟早会问的。她得未雨绸缪。
周弥说:“你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宋满点头,“好吧。”
这半年,周弥就这两次与谈宴西有所“瓜葛”,经人转述的只言片语。
没发展出任何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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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弥跟着向薇,一开始磨合期痛苦不堪。
向薇吹毛求疵到了极点,可能文章中但凡有一个词用得不合心意,她就要打回去,却只笼统地说,不行,不细说究竟哪儿不行。
周弥就默默地改,一遍不过改两遍,不知道问题出在那儿,那就干脆全部推翻重来。
后来,向薇都有点儿佩服她这好像憋着一口气要跟她较劲的性格:你不是觉得不行吗,那我一遍比一遍好,这么改正到十遍以上,看你再怎么说。
就这么较劲到了最后,第三个月的时候,周弥写的稿子,发给向薇,向薇看一眼,一个字都没异议地就给她通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