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荣秋听冯甄夸赞自己过去的队伍,却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有些悲哀。曾经他是那么的恨顾修戈,可后来,那些他看不上的同袍兄弟们却成了他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如今人已经没有了,便是再为人称颂,又有什么用呢?
冯甄连连惊叹:“天呐,我真是太好奇你这些年到底都经历过什么了!”
“嗯……”叶荣秋说,“把那个螺丝递给我。”
冯甄连忙照着他的指示把他需要的零件递给他。
两人一边修战防炮,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冯甄是一离开重庆就加入了共产革命队伍,打了好几年游记,后来加入了新四军,一步步升到了连长。叶荣秋告诉他自己一开始其实是被抓了壮丁参军的。如果是以前,叶荣秋说起过去的这段事,必然是咬牙切齿的,因为这件事完全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把他从一个荣华富贵的大少爷直接变成了一个吃尽苦头的小兵。可是现在再说起来,他心里已经完全没有愤恨了,甚至还有些庆幸。如果当初不是被迫参军了,他现在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呢?在战乱中守着他不知所云的骄傲痛苦地死去?为了生存成为发国难财的商贾?至少像现在这样,他觉得自己用黑狗救下的这条命活着是有意义有价值的。
冯甄问叶荣秋:“你跟黑狗是怎么回事?”
叶荣秋手上的动作停了停,又开始继续拧螺丝:“他啊……说来话长了。他是除了我爹和我哥我唯一能依靠的人。如果你见到他,立刻来告诉我。”
冯甄惊讶地挑眉:“你们后来变成好朋友了?我记得那时候他没少为难你,你很讨厌他来着。不过他不是什么坏人,我那时候就能看出来。”他想了想,笑了起来,“我对那家伙印象挺深刻的,他做起事来真是……虽说是好事,让他做起来都变了味了。他还跟我亲过嘴呢。”
“啪!”叶荣秋手里的的钳子直接脱手掉到了地上。他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冯甄:“啥?啥?!啥??!!”
冯甄被叶荣秋连续三声啥给吓到了,叶荣秋一声叫得比一声响,那态度简直是质问,眼神跟把刀子似的锋利。
“呃……有那么惊讶嘛。我那时候不是被黄三爷给抓了么,他为了救我出来,骗黄三爷说我跟他是……那个啥关系。后来黄三就把我放了。”冯甄缩了缩脖子。
叶荣秋知道冯甄是被黑狗救的,不过那时候他跟黑狗没那么熟,黑狗救冯甄他觉得是在赎罪,具体是怎么救出来的,他也没问过。听冯甄这么说,他这心里简直是……黑狗居然跟冯甄亲过嘴!!
叶荣秋面无表情地捡起钳子,突然觉得力大无穷,恨不得一把把钳子给捏碎了。不过片刻之后,他又觉得全身无力,连抓钳子的手都在哆嗦。黑狗……到底在哪儿呢……
“你咋了?”冯甄问道。
叶荣秋摇摇头:“没啥。”他倒是想警告冯甄,以后不许再跟黑狗亲嘴,可现在说这话已经没有意义了。
“话说你家人呢?你说你是被抓来的,那你参军的事他们知道么?”
叶荣秋摇头:“不知道。我听人说我家让日军空袭的炸弹给炸没了,人咋样了我现在都不知道,这几年我都没机会回重庆。”
冯甄皱眉,叹息:“唉……有机会,我也帮你打听打听,我认识几个老家也在重庆的人,说不定你爹他们还活着。”
“好。”叶荣秋道,“多谢。”
冯甄默默打量着叶荣秋。五六年没见,叶荣秋跟他记忆中的已经判若两人了。当初的叶荣秋也不爱说话,但那是因为他全身上下充满了傲气,冯甄要不是因为诗写得好,恐怕也得不到他的青睐。但现在的叶荣秋,似乎话比从前更少了,然他身上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傲慢,他成熟沉稳了不少,给人一种可靠的感觉。
叶荣秋忙碌了一整天,总算把战防炮修好了。他托人给黄暮带了个口讯,说自己今天晚上跟老同学住一起,明天再回部队。
晚上叶荣秋和冯甄睡一张床。叶荣秋念大学的时候朋友并不多,这跟他过去的性格有关系,有些在念书的时候是朋友,毕业以后,不相互联系,关系渐渐也就淡了。冯甄因为在诗文上和叶荣秋的喜好相近,毕业之后还会互相交换诗作欣赏,所以关系才比较好。
冯甄和叶荣秋都舍不得睡觉,喋喋不休地聊天。冯甄更倾向于聊这些年他们分开之后各自的经历,他非常好奇叶荣秋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成长到今天这样的,是怎么历经了磨难创办兵工厂的,但叶荣秋却似乎对他们分开之后的事情没有兴趣,不停地把话题引回过去在重庆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