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突兀的军靴声忽然插入了护士医生们错杂的交谈与脚步声中,陆遥原本望着窗户,他的耳朵却在此刻动了动。
他听到有一道低沉的声音在和医生护士们对话,医护们的话语模糊不清,像是人潮中的白噪音,可那道低沉的嗓音却嗡的炸响在陆遥耳边。
军靴敲击这地面,声音越来越大,而世界中其余的一切杂音都在此刻逐渐消隐褪去,没入时空的尽头。
当黑皮铜扣的军靴真正出现在陆遥眼前时,他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巨大的管风琴被拨动后那深邃木结构震颤着空气的余韵。
盛大乐章之后,世界陷入寂静的嗡鸣。
他抬起头,看见一只手掌伸向自己脸颊,帮自己理了理头发,又试探了一下额头上的温度。
熟悉的指尖触感让陆遥认出了周云辰的身份,但他的身影与面容同样在陆遥的眼中模糊不清,像是被笼罩在烟气之中。
他的双唇开合着,似乎还在对陆遥说着些什么,但陆遥听不清。
“……雇佣那伙星盗和雇佣兵试图刺杀你的人来自耶格尔工业,联邦正在进行调查并准备提起公诉……表面消息……背后的各方博弈……不知道最后这件事会不会推到姜维一个人头上,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周云辰似乎说了很多很多,陆遥没有听清,只是在周云辰结束说明后的第五秒里,点了点头。
周云辰看着陆遥出神发呆的样子,皱紧了眉:“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遥没回答,医护人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退出去了,周云辰去冰箱里取了一支营养剂,打开盖子喂到陆遥嘴边,陆遥乖乖地喝了。
然后他似乎有说了些什么,但陆遥耳边只有嗡嗡声,什么也听不清,不过随后周云辰抱了抱他,他也就不在意刚刚听没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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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周云辰没有离开医院,陆遥喝了营养剂不久后便又睡下了,周云辰就留在他的病房里,坐在病床对面的沙发上工作。
由于这场意外,骁鹰演习的第二阶段草草结束,宣传部门还在加班加点地将演习内容剪辑成振奋人心的大片,周云辰不想管这些杂事,正全力关注对耶格尔工业的调查后续。
月光如水,柔和地泼洒在大地上,屋里没有开灯,周云辰皱着眉面对光屏上飞速滑过的信息,忽然间,他注意到前方的光影晃了晃。
一抬起头,发觉是陆遥不知道为何忽然醒了过来,在月光下直起身,坐到床边,两腿垂在沿边。
“遥遥,怎么了?”周云辰问。
陆遥没有回答,低头看着满地月光。
这霜雪般的月色落在他的长发上,将一切染作凛冽的银白,如假似幻,几乎让陆遥看起来像一个没有灵魂的精致人偶。
窗外秋夜寂静,白月在天空缓慢滑行,一滴泪忽然落下,在月光下闪出晶莹的光来。
陆遥刚刚醒来,垂着眼帘忽然就开始掉眼泪,周云辰一下子慌了,连忙抛开手边的工作几步走过去。
“遥遥,你告诉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要哭?”周云辰伸出手指,试图帮陆遥擦掉泪珠,可陆遥的眼泪越掉越凶,几乎连成雨线淌了满脸,周云辰想要擦去他的眼泪,可泪水却顺着周云辰的指缝滑进了他的掌心。
濡湿滚烫,仿佛要将周云辰的掌心烧穿。
陆遥的肩背颤抖着,他皱紧眼眉想要停止落泪,但莫名的情绪横冲直撞突破胸肺又冲上脸颊,他的眼眶和脸颊在银白的月光下泛起赫人的红,泪水沾满双睫像是落水的蝴蝶。
周云辰的心都要碎了,他半跪在床边捧着陆遥的脸:“遥遥,没事,我在你身边,你看着我,遥遥,对不起,是我来晚了,我应该一直守在你身旁才对。”
陆遥说不出话来,抽着气痛哭流涕,大脑中的氧气几乎要被抽干,痛苦带来的真实感知的返场,他终于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跪在自己跟前的周云辰。
这张冷峻严厉的脸在此刻变得如此脆弱、无助,像是雪原上斗败了的孤狼,红着眼守住最后的伴侣。
但没关系,没关系的,人并不总能坚强忍耐,这就是现实。
陆遥扑到周云辰肩上,近乎崩溃地抱住周云辰,眼泪和哭嚎一同决堤般漫出,冲破一切阻碍,淹没了紧紧抱住彼此的两人。
“周云辰……周云辰……”陆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尖就要扣进周云辰背里,“我不想一个人待着,你不要走……”
“我不会走,陆遥,我不会离开你。”
陆遥一股脑地将这些独自漂泊的日子里积攒下来的情绪宣泄而出,此刻的世界是如此清晰而真实。
迫在眉睫的死亡,对未知的恐惧不安,永恒孤独的极端可能……凡此种种,皆如幽灵般盘旋在陆遥的思绪中,他根本不敢怀揣希望,谨防希望永无实现之日,反而变成巨大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