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林珠胎气已被稳住,恢复了镇定,跪下回道:“十四王叔已查证,臣女诛杀逆贼,何罪之有?”
围观的乌希哈也不明白康熙何出此问。
只要证实了多尔济色稜的谋逆行径,乌林珠至少能将功折罪不是么。
“朕是你皇玛法!”康熙注意到,乌林珠称呼他一直都是“皇上”,“你对朕心中有怨?”
“臣女不敢。”
“你在怨朕,”康熙却肯定道,“你在怨朕,所以今天不顾大局,杀了你的丈夫,险些闯下弥天大祸。”
“祸?”乌林珠轻笑了一声,“再大的祸,臣女一命,孩子一命,总能偿得了。”
康熙怒喝:“放肆!”
“臣女今日便放肆了又如何!”乌林珠猛地抬头,站起身来,“敢问皇上,若多尔济色稜非逆臣,皇上会因为方才乌希哈说过的那些暴行惩戒于他么?”
乌林珠自问自答,“臣女以为您不会。”
“满蒙联姻乃是传统,”康熙拧眉,语重心长,“你身为宗室,享受荣华富贵,理当回报大清。”
乌林珠继续笑,“是啊,所以您一道旨意,我们便要远嫁草原。从始至终,您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吗?您知道我们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
“您既早忘了我这个长孙女,为何今日又要听我称您一声‘皇玛法’呢?”
“朕是你皇玛法,更是大清之主,”康熙怒道,“为了大清,别说是你一个孙女,朕的女儿,你的姑姑,就有七个嫁到了草原上。”
“臣女当然知道,”面对康熙高涨的怒意,乌林珠不曾收敛,事已至此,她再没有任何顾忌了,“臣女还知道,端静、纯悫、温恪、敦恪四位姑姑,都已经不在了。”
“咣啷”一声,方才还在康熙手中的茶盏,在乌林珠跟前摔成碎片。
乌林珠视若未见,目光落到十三爷身上,轻声道:“敦恪姑姑比臣女年幼,去时还未满二十。”
十三爷身体猛地摇晃了一下,四爷忙扶住他。
温恪、敦恪两位公主,正是他的同母妹妹,先后嫁到蒙古,但都于两年前病逝。
“皇上的公主尚如此,那些宗室格格们,又会如何呢?不过苟且偷生罢了。”乌林珠环视一圈,“几位王叔,且看好了,我的今日,或许就是堂妹们的明日。”
“你!”康熙指着她,胸口起伏不定。
难道在乌林珠眼中,他就是那种冷酷到没有一丝亲情的君王吗?!
他忽然看到四爷身边的乌希哈,一脸对乌林珠的同情,和欲言又止。
“怎么,你也要质疑朕?!”康熙指向乌希哈。
“皇阿玛息怒!”四爷立刻带着乌希哈跪下,“乌希哈纯孝,万不敢有任何不敬皇阿玛之处。”
不想乌希哈开口却是,“孙女确有话,想请皇玛法听一听。”
四爷喝止她:“乌希哈你闭嘴!”
“老四,让她说!”康熙道,“这一个一个的,今日都让她们说个够!!”
在四爷和乌林珠不赞同的目光中,乌希哈走到当中跪下,磕了三个头。
康熙冷哼着问:“你也要说,朕不该把她们指到蒙古去吗?”
乌希哈摇头,缓缓开口道:“孙女晓得,皇玛法将姑姑和姐姐们远嫁蒙古,为的是让两族世代为亲,稳定江山,造福万千黎民百姓。”
“如果有一天,阿玛说需要我远嫁,为了家国大义,为了百姓民生,孙女会愿意的。”
如此“识大体”的话,让康熙脸色稍缓。
乌希哈停顿片刻,回头ᴶˢᴳᴮᴮ看向四爷,“孙女甘愿,不仅是为民为国,还因为孙女相信,即便无奈走到那一步,阿玛也会尽其所能,成为孙女的依靠,让孙女即便在蒙古或是更远的地方,也过得舒心。”
四爷颔首。
乌希哈转回头,问,“公主姑姑们有皇玛法,但乌林珠姐姐,还有其他宗室格格们,她们被指婚抚蒙,多是出嫁前就不受父兄宠爱重视,那她们的依靠是什么呢?”
康熙微怔。
接着又听乌希哈道:“她们的依靠应当是皇上,是朝廷,是八旗雄兵。无论她们出嫁前是何身份,她们为了大清奉上后半生,理当得到应有的荣光和庇佑。”
她直视康熙,“如果以贵女联姻,是短期内最值得的手段,那也应该让皇上、朝廷始终在她们身后,注视着她们,用她们智慧、谋略和善良,换来友盟的归顺与臣服。”
“而不是用她们的眼泪、鲜血和生命,让旁人慢待与轻视,循环往复,不得解脱。”
说到最后,乌希哈忍不住又流了泪。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然是这么能哭的一个人。
她忍住没有抽噎哽咽,用最大的勇气与康熙对视,想借着“年幼天真”的保护色,将自己的想法传递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