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就是廖今雪的父亲。
可结婚不到一年,白甄霞就觉得对方变了。婚前,她以为丈夫许诺的摘星星摘月亮是浪漫的爱情,婚后她才知道,冬天洗衣服的冷水会在手指上留下难看的冻疮,拖地腰弯久了会一阵一阵钻疼。丈夫爱喝酒,以前醉了是信手拈来的情话,后来都成为落在身上的拳脚。
这段大小姐和穷小子的爱情,来的快,死的也快,就像夏天一过去就埋进土里的蝉。
怀孕是一个意外,白甄霞本想偷偷打掉,但到诊所突然又害怕了。她回娘家生下这个孩子,怀里还没有抱足一天,就被通知已经送去了廖家。
父母大哥都看不起白甄霞选的男人,更厌恶这个流着对方血的孩子。
白甄霞偷偷跑去看过孩子几次,每次回来都要把自己关在房间哭一场。但最后,她还是跟着已经闯下一番事业的哥哥离开了宁城,撇下这段失败的婚姻,还有婚姻所带的附属品,开始她新的生活。
对那时的白甄霞来说,她还不懂什么是责任。懵懵懂懂地结婚,懵懵懂懂地生了孩子,她只知道,这段过去将成为她下一段感情的累赘。
她还年轻,于是做出了一个最自私的选择。
后来,她的确得偿所愿,找到了新的归宿,也有了新的小孩。但她始终忘不了曾被她亲手抛弃的廖今雪——这个名字,甚至都是在几年后她才知道。
“他会恨我也是理所应当,跟着那样的父亲,能好好活下来都不容易。我费尽周折找到他,想要补偿,但是太晚了,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
也许是受到了刺激,也许因为面前的许戚是廖今雪承认过的朋友,白甄霞无意识地说了太多。她的内疚,她的悔不当初。
太难熬了。这些事情她没办法告诉如今的丈夫,没办法让年幼的小彦理解,廖今雪即使听到,也会觉得她是在装模作样。这么些年,她只能一遍遍和自己对话。
许戚嚅了嚅唇,即使面对着深深后悔的白甄霞,此刻他也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这才是廖今雪身上所承受的罪孽最初的根源。至亲之人施加于他的伤害,远比伤疤来的更加痛彻心扉。
没有人可以替他原谅。
“你不要告诉今雪我请了律师的事情,也不要让他知道我来过警局,等事情解决,我会亲口和他说。”
许戚哑声问:“你不打算去医院看他吗?”
白甄霞摇了摇头,无奈一笑,“他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我,肯定不希望我知道,我擅自过去,反而要惹他不开心。这段时间,麻烦你多照顾他了。”
许戚的答应慢了半拍,直到白甄霞离开警局的身影消失在尽头,那点始终悬在半空的虚无感,终于化作真实,捕获了一丝钝痛。
那是比眼睁睁看见廖今雪替他流血受伤的一瞬间,更加苍白的无力。
还有浓到深处化不开的酸楚。
廖今雪出院的时候没有联系他,但许戚还是去了一趟医院。
背后的伤口不能有大幅度动作,廖今雪现在没办法开车,这家医院又刚好坐落在偏僻的山脚。
过来一趟,十分不便。许戚就是这样说服了自己。
“医生有说多久能拆线吗?”
廖今雪扯过安全带系上,动作里已经很难看出不久前受过的伤,“一周以后。”
许戚装作不经意地侧瞥,声音很轻,就像是随便一提:“那到时候你自己过来吗?”
廖今雪顿了一会,“你要陪我吗?”
许戚胸口猛一紧缩。
气氛在寂静中不明显地凝滞,廖今雪淡淡地补完了后半句话:“我问过医生,他说来这里不方便的话可以去附近的医院拆线,对伤口没有影响。”
许戚握紧方向盘,慢了半拍:“那就好。”
路途中,关心的话都点到为止,不敢过分,那天晚上的倾诉仿佛永久地停留在了十点四十五分的病房。
当初他信誓旦旦绝不会再趟廖今雪这潭浑水,决心要抹掉一切有关他的痕迹,最后的确是做到了,但那时抹去的只有表面一层念想,存在最深处的某些东西,始终没有变。
目送廖今雪离开,许戚心口像被骤然掏去一块,有点好笑,舌苔却尝到淡淡的苦涩。
在遗憾些什么?
当初亲手删掉廖今雪联系方式的人,不也是他吗?
许戚一个人回到家,给自己做了一顿晚饭。夜和往常一样渐渐深了,他洗完澡,正准备关灯休息,搁在床头柜上的手机这时却亮了起来。
余光先瞟到好友申请的图标,许戚心蓦然一颤,但很快,就被另一股蔓延开的失落替代。
一个不认识的人。
许戚想是加错了,正要删除,手指却悬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