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了这家的主人是否方便可以挂一个电话回巴黎,她总是挂心,自己留下的便条不知道纪桓有没有看到。
拿起听筒,不期然的便想起了昨天晚上的那个吻,她在潜意识里盼了那么长时间的一切,终于降临,却总是觉得不真实,像做梦一样,美好得不可思议。
双颊不由得悄悄热了起来,唇瓣也微微弯着,其实心底仍是羞涩的,毕竟,一开始,是她强吻了人家。
可是亦笙毕竟不是那种忸怩女子,天性中又总有一股孤勇让她对认准的人和事不懂退缩,虽则害羞,亦是紧张得心怦怦直跳,却仍然勇敢的拨通了电话。
却不料,纪桓并没有在,就连冯维麟亦是出去了。
于是又拨了一个去找自己的舍友,得知她送便笺过去的时候没见到纪桓,却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在他宿舍,冯维麟说那是纪桓的家人,与亦笙亦是熟识,于是舍友便将那张便笺交给了他,请他代为转交纪桓。
亦笙料着那人便是白爷,心想他必然会将便笺转交到纪桓手中,又想既然婉华已经平安,自己也便可以尽快回去,遂放下心来,挂了电话,起身上楼去寻宋家父女。
却不曾想,刚走到楼道口便听到激烈争吵的声音——
“……爸,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我的伙伴,你为什么不肯帮帮我把他们也一道救出来呢,我都这样求你了,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求过你的!”
“你以为你爸爸我有多神通广大?慢说这还是在异国他乡,别人的地盘上,就算在中国,贫不跟富斗,富不与官争,你看看你们做的这些事,是可以转圜的吗?你那些所谓的朋友,尽教唆你胡闹不说,现在倒好,都搞起暴动来了,我不许你再见他们!”
“爸爸!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已经长大了,我有我的理想我的信仰,我不求你认同,但是至少请你不要阻拦我!”
“你的那些个主义信仰,都把你连累进监狱里去了,还不够吗?我说得已经够多了,也不想再说了,我看我从前是太惯着你了,把你惯得这样任性无法无天!今天,我把话说在这里,在我安排好你回巴黎大学的事情之前,你要敢踏出这扇门半步,你就永远也不要认我这个爸爸!”
“爸!”宋婉华惊叫。
宋翰林却并不理会她,径直拉开了房间门,却正好看见了门外的亦笙。
他的脸色极其不好,对着亦笙连笑都挤不出来,只说了一句“帮我看着她”,便转身往楼下走去。
第二十一回
亦笙走进房间,便见宋婉华眼眶红红的,她看见她,急急的抬起手背胡乱抹了一把,“让你看笑话了,小笙。”
亦笙轻叹,“婉华姐姐,你这是何苦呢?”
宋婉华摇了摇头,“小笙,你不用劝我,我既然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就不会回头,就算前面荆棘丛生,光着脚我也会走下去。”
亦笙看她半晌,“可是婉华姐姐,我并不明白,就像宋伯伯说的那样,你并非是需要通过暴力革命来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没有亲身受过压迫的痛苦,也不会有急迫变革的要求,怎么就能对你的主义生出这样矢志不渝的信念,不惜将一切抛诸脑后呢?”
宋婉华将眼光移向窗外,不答反问,“小笙,如果是你,换做今日是纪桓在监狱里,你会坐视不理吗?”
亦笙何等聪明,她这样一说,心内立时一片通透,却到底是有些意外,脱口问道:“你说的,是牟允恩?”
“是,我喜欢他,我也要承认的,若非是因为他,我未必会走上今天这样一条路。”宋婉华道。
“你也知道,民国初立,百废待兴,国人寻求救国的路子千千万万,各种思潮的碰撞也最是激烈,你一言我一语,两个人倒可以有三种主义,道理多得让人无从选择。”到了此刻,又是在亦笙面前,宋婉华将自己的心迹完完全全的坦白了出来,“马克思主义固然是其中最先进的一种学说,然而过去的我,又怎么会晓得,若非是因为允恩,我又怎么会动了心思尝试着去了解?”
亦笙想起了宋婉华写给她的那些书信,当中总是会提到牟允恩的名字,虽然是以叙事为主,但字里行间总是无意识的会流露出钦佩之情,她未曾深想,更不曾料到,宋婉华竟然会深爱至此。
“当然,后来我了解得越多,就越能理解允恩的选择,也逐渐的把马克思主义学说,作为我自己的信仰。我其实已经分辨不出,是因为允恩,所以我才一天比一天更加坚定的坚持着自己的信仰,还是因为我的主义,让我越来越觉得志同道合的允恩是那样值得深爱让我心动。总之,到了如今,我的主义已经和允恩一道,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无可撼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