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一旁听着的孟新堂不知要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在看向孟新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头都抽疼了一下。有心疼,有失望,可回过头来,却又好像是习惯了一般的平静。他看着盘子映出的吊灯,突然觉得那一点光亮有些晃眼。
孟新堂看得出孟新初的强装开心,乔蔚当然也看得出,她压下孟新初还要倒酒的手,对孟新堂使了个眼色。孟新堂起身,轻声对孟新初说要抱她去休息。
孟新初早就已经喝醉,这会儿却死死地拉着乔蔚不撒手,她喃喃地说了句什么,含糊不清。乔蔚凑近了一些,侧耳去听。
“妈妈会去吗?”
自己的女儿说着这样的话,没有哪个母亲会不心疼。乔蔚一直都在忙工作,自知对儿子和女儿的照顾少之又少,所以面对这样的孟新初,她不仅心疼,而且愧疚。她伸出手,摸了摸孟新初的脸:“你结婚,我当然要去的,你爸爸也特别想回来。”
不知道孟新初到底听见没听见,反正在这句话之后,她放开了乔蔚的手。
孟新堂将她抱到卧室里,开了空调,又给仔细地给她盖好了小薄被。孟新初躺下的时候并不安稳,神志不清地一直在胡乱说着什么,他拍着她的后背哄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才睡了过去。等他再出来时,看到乔蔚还在坐在桌边,握着酒杯出神。
孟新堂拿起筷子的声音惊扰了乔蔚,她回过神,看见他之后问:“睡了?”
“嗯。”
孟新堂夹了口菜放到嘴里,咽下去以后,听见乔蔚说:“有个事情还没告诉你,我评上总师了。”
一声碰撞的声响,是筷子尖划过了青花的瓷碗。
孟新堂举起了酒杯,真挚地看着乔蔚说道:“恭喜。”
做到这一步不容易,他很清楚乔蔚的努力和辛苦。
乔蔚笑了笑,与他碰了杯。乔蔚喝酒从来都是一饮而尽,一杯酒从不二口,孟新堂看着她扬起的脖子,才真的明白了自己这个母亲,到底有多要强。
“我始终觉得,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就该担多大的责任,所以我一直想要去做很多事情,去承担,去实现。”乔蔚转着手中的酒杯,缓缓地说,“年轻的时候,我就是事事都要做到最好,后来和你爸爸结婚了,变成了我们两个在各自的研究领域去当那个最好的。越是钻研,我就越发现一个人能力的有限。哪怕你已经学习了很多,掌握了很多,到了你和别人交流的时候,你还是会发现,你所了解的,只是这个专业的冰山一角。可越是这样,我就越想去学习更多。”
孟新堂沉默地听着,带着几分的感同身受。
“我自问在工作中做得还不错,可是有一些责任,我没能担起来。”乔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放下酒杯的时候,视线始终垂着,“对你,对新初,我没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我相信,你们的爸爸也是这样想的。”
孟新堂完全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或许,这就是他将要面临的境地。他坐到乔蔚的身边,揽住了她的肩膀。
“妈,没有人可以真的做到面面俱到,在这种事情上做出的选择,也从不存在对错之分。”
只是你选择了理想,就要割舍些温情,这也是理想之伟大的一部分。
第九章
两个人聊完,已经过了零点,乔蔚一早就要走,孟新堂催促着她赶紧睡了。简单收拾好餐桌,他刚打算去再去看看孟新初,那间房门就被推开了。
“不舒服?”见她的手捂在胃上,孟新堂蹙着眉问道。
“想喝水。”
孟新初的情绪还是不太高,喝水的时候,整个人都好像被萧条的空气笼罩着。孟新堂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别太纠结,爸是真的没办法,才不来的。”
孟新初的牙齿磕着水杯边缘,好久都没说话。最后是孟新堂拉着她的手要将水杯挪开,才发现她哭了。孟新堂立时有些慌乱,“哎”了一声,接下来的话就卡在了喉咙里。
“怎么还哭了,”他拿纸巾给孟新初擦着脸,叹气道,“好了,别哭。”
孟新初抢过纸巾,自己胡乱地抹着,头偏到一边,拧着不让孟新堂看。只有这时,她才有点像这个家里的人。
“我知道你委屈,等下次见着爸,你好好说说他,出出气行不行?”
“下次,”孟新初哽咽着反驳,“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特意问过他才定的日子,他跟我保证过一定会回来的。”
“嗯,是他不对,”孟新堂并没有再为父亲解释,只是想着哄好孟新初。毕竟天大地大,哭了的妹妹最大。
其实在他看来,孟新初已经足够坚强和懂事,这次也只是因为碰上了“婚礼”这么一个难得事,她才有了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孟新初又低着头擦了一会儿眼泪,才红着眼看着他说:“爸爸还应该陪我走第一段路,再把我的手交给那个大傻子呢。”
闹了半天,这丫头还惦记着这事呢。
孟新堂伸手将她抱住,轻轻乖了两下她的后背:“不怕,哥陪你走。”
孟新初闷在他胸口,估计早就把鼻涕眼泪都蹭干净了。
孟新堂把孟新初重新送回了屋,新初坐在床上,非要让他进来再陪她聊聊天。孟新堂于是将屋里的懒人沙发挪过来,坐下来陪着她。
“你躺下说,不然你没准越说越精神。”
东扯西扯的,孟新初好像总有话说一样。在孟新堂第三次要她快点睡觉时,她转了转眼珠,问孟新堂:“哥,你以后也会到这种程度吗?工作忙又受限制,连家都不能常回。”
“不知道,”孟新堂思忖片刻,摇了摇头,“要看我有多大的本事。”
他说要看他有多大的本事,而没有提及愿不愿意。
孟新初揪了揪被子,犹犹豫豫地开口:“其实你和爸爸妈妈一样,有雄心壮志,有抱负。可是有时候我会特别不懂事地想,我不希望你也这样,我不希望我想找你们谁都找不到,想见你们谁都见不到。”
“不会的,”孟新堂向前倾身,看着床上的女孩,很轻很慢地摇了摇头,“没有那么夸张,爸是因为研究的东西太特殊,你看妈,不是你想找就基本能找到吗。就算有偶尔的封闭,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
孟新初却摇头:“那我也不希望。你不懂。”她又看着天花板想了想,复而说:“比如,你结婚了,如果你的太太是个像妈妈一样的女强人,或者性格独立刚强一些还好,但如果是个像我一样的人,就拿我来说,我就会受不了。因为家里可能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我总是要等待,在有什么紧急情况的时候身边也没有帮忙的人,我会觉得特别孤单、无助。”
这话其实正中孟新堂的心绪。
他曾思考过婚姻是什么,他要用什么来构筑婚姻。而结果是觉得自己并不能保证它。他理应给予自己的妻子尊重、支持、爱护和陪伴,这些东西缺一不可,可当他以后的工作步入正轨,似乎除了第一样,他都无法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