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祝余都像踩在云朵上,晚自习结束后,他和梁阁从天桥往实验楼走,这条路光线半昏,也很少有人绕这一圈下楼。
祝余落后一步走着,还在踩云朵,懒洋洋地牵着梁阁书包上挂着的毛绒小兔,心情夷悦,陡然听到梁阁问,“长高了?”
梁阁昨晚从他在药店量完身高到睡觉前都一直在听他絮絮不休地生闷气,“我只有179。”“你当然觉得一米八不重要了,因为你有一米九!”“到底是谁发明179这种反人类的数字,我恨印度人!”,考试失利都没见他这么耿耿于怀过。
祝余稍有些心虚,松了毛绒兔子,垂着眼嘴硬说,“对啊。”
“一晚上高两厘米?”
祝余视线持续游移,学梁阁那么含混的,不知道是“嗯”还是“啊”地应了一声。
梁阁停下,侧过身看他,“这次长高不比吗?”
祝余支吾片刻,硬着头皮说,“那就比啊。”
两个男孩子又面对面站着,祝余屏住呼吸,竭力抻长脖颈,秀挺笔直得像棵即将长成的新树。
梁阁忽然说,“踮脚。”
祝余以为梁阁说他踮了脚,辩白道,“我没有踮脚。”
梁阁说,“我让你踮脚。”
祝余愣了一愣,还是听话地踮起脚,梁阁就倾过来,吻在他唇上。祝余怦然地对上他漆黑的眼睛,听到他说,“恭喜长高。”
到了四月底,春日渐去,夏日即来,白昼又开始一天天漫长。
祝余近窗坐着,偶尔眼睛干涩时会透过窗外眺望对面的高一教学楼,走廊有人来来去去,趴着,说话,打闹,远远看着仿佛无忧无虑,他坐着那里像在窥探一段宝贵的往日时光。
近高考愈近,节奏也就愈紧,考生们自然是家里的重中之重,送饭的家长已然成了大军。
祝余意外地也频繁见到姚郡的妈妈来送饭,提着一堆东西,零食牛奶水果,光从姚郡家来鹿鸣坐车都得要两个多小时。
姚郡所有精力都在学习上,她急着上去复习,都不找地方坐,就站在那抱着保温桶吃。她妈妈就也站在那看着她吃饭,看着她沉默大口地将饭菜送进嘴里,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笑。
姚郡吃得太快,饭粒和汤汁不慎沾在嘴边,她妈拿纸伸过去给她擦嘴,姚郡侧过脸避开了。
她妈僵了僵,又把纸塞她手里,“自己擦干净!这么不讲究。”
不是不爱,但人会烦,会被境遇左右,会有更爱。
五月过去一半,好像全世界都在谈论高考,天热得闷燥起来,人都心烦意乱。
黑板一角有同学们每日分享的激励语录,今天是,“既然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不妨再走远一些。”
也差不多这个时候拍了毕业照,五月热却热得还不烦人,九、十点钟光景,太阳光折在深绿繁茂的叶面上,光线金灿灿的,明亮温暖得刚刚好。
其实三月时也照过一张,因为三月的鹿鸣实在太漂亮,校长在校园走一遭,然后就任性又浪漫地叫高三下去拍照,只是那张没有老师和校领导。
所有任课老师,年级组老师,校长,校领导聚在第一排,然后是女生们,再是男生。祝余站在右上角那一块,梁阁,霍青山,艾山,王洋都簇在他周围,跟初中毕业照一样拍了两张,但祝余再也不是一个人孤独冷漠地盯着镜头。
霍青山拿着毕业照坐在课桌上,啧啧点评,“祝观音眼睛笑得跟俩豆角一样。”
拿回家林爱贞也说,“满满这张拍得好。”
到了六月,高一高二离校放高考假,校园里空了大半。
方杳安背了一书包的笔上了漉山,在山顶的书庙奉香祈福,笔每个同学两支,有一百多支,还又从山下带下来五十多个福袋,有心又好笑。学生们笑着问他,“方老师,人家是不是以为你去庙里进货的?”
方杳安跟着笑一笑,他说到了这个时候努力好像已经有点晚了,也要靠一些玄学,我不能让大家输了玄学。不管高考结果怎么样,高考不是唯一的标准,也不是成功的唯一途径,我知道大家都很聪明优秀,但要问我对大家的期望的话,“我只希望大家方方正正写字,堂堂正正做人。”
全班霎时被一股感动又不舍的离愁别绪充盈了,好些同学都红了眼眶。
只有祝余握着笔佯作不舍,心想,又在念摘抄语录。
课间方杳安回到办公室,准备上下节课的项曼青问他,“会不会舍不得?”
方杳安沉默良久,才“嗯”了一声。
当初选择当高中老师差不多是逞一时之气,可后来他渐渐爱上这个职业,他像将一支支箭射出去的弓,学生到哪,他就能到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