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像是在满水的堤坝上凿开了一个口。
夏仪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她揪紧了聂清舟的衣襟,另一只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慢慢矮下去,蜷缩起身体。
聂清舟跟着她蹲下来,紧紧地搂住她的肩膀,感觉到泪水濡湿了他的胸口。夏仪全身颤抖,发出非常轻微的,压抑的哭声。
她总以为是她不通人情,太过冷漠。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你只是太坚强了,不用这么坚强也没关系。
夏仪爸爸的去世给了夏奶奶极大的打击,将他安葬后夏奶奶一直精神萎靡,连记忆都开始混乱起来。
她总是起得很早,天还没亮就坐在小卖部前的椅子上发呆,看到有人来就问有没有见到她儿子,她儿子跑出去玩了一直没回来,她很担心。
夏奶奶絮絮叨叨地说她的丈夫和一儿一女都煤气中毒死了,她就剩这么一个儿子,要是弄丢了可怎么办。
邻居们先是觉得她怪异,听说夏仪父亲去世的事情之后就不胜唏嘘。有人哄她道:“你儿子在虞平做大生意呢,将来挣钱养你。”
夏奶奶不由得变得迷茫,等夏仪跑出来看她的时候,她困惑一阵就反应过来,惊诧道:“夏夏!你怎么在这里?你妈妈呢?没有送你上学吗?”
夏仪站在夏奶奶面前,欲言又止。最后她只是蹲下来说道:“今天放假,我来看你了。”
夏奶奶的记忆有时候停留在夏仪爸爸的童年,有时候又跳到夏仪的小学时代。夏仪爸爸入狱和死亡这一段时间的事情变成了一片空白。她像个孩子似的,想起什么是什么,想到要做的事就急着去干。
夏仪不得不请假在家照顾奶奶,聂清舟也紧跟着请假,天天和她一起在夏家看着夏奶奶。
夜里夏仪把夏奶奶哄睡着,小声对聂清舟说:“你回去上学吧,奶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你请这么长时间的假会影响学习。”
“我高一也是自学,你不用担心我。夏奶奶把我当孙子看,我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夏仪这样一个从来不说谎,也不会哄人的人,现在天天都要配合着夏奶奶说谎,哄着她。聂清舟看着很心疼。
除此以外他还有更深的忧虑。
之前他就感到疑惑,夏仪为什么会在高二下学期期末出国?夏奶奶和她爸爸都还在这里,以夏仪的个性,不可能抛下他们跟蒋媛媛走。
自从得知夏叔叔的死讯开始,所有线索就渐渐清晰起来。聂清舟蓦然发现很可能不是她抛下了他们,而是他们抛下了她。
种种猜测让他胆战心惊,他看着小孩子一样的夏奶奶,真诚地希望是自己的猜测出错了。
他不知道自己能否改变什么,除了尽力而为之外别无他法。
聂清舟和夏仪轮换着照顾夏奶奶,确保她身边时刻有人盯着。夏奶奶现在已经不认识聂清舟了,偶尔还会看着聂清舟喊出夏延的名字,聂清舟和夏仪都顺着她。
她有时候欢欣地说起自己的丈夫、自己做的裙子,有时候又愤怒地说起小延的病、蒋媛媛的不负责任。
夏仪小心地提到父亲入狱的事情,夏奶奶立刻反应激烈,说夏仪骗她。这个时候她连夏仪都认不得了,只觉得面前是一个诋毁她儿子的陌生人,甚至挥起手使劲打夏仪。
聂清舟马上从夏奶奶背后抱住她,哄着她安抚她。等夏奶奶折腾得没劲儿了,再抬头看向夏仪的时候,又露出满脸惊慌,说道:“夏夏,你脸上怎么回事?被谁打了?”
夏仪捂着脸,说道:“没有,没事。”
夏奶奶睡着之后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夜色深沉,夏仪和聂清舟都精疲力尽地坐在夏奶奶房间里,聂清舟拿着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冰块,用布包了给夏仪敷脸。
夏仪沉默地低着眼眸,浓密的睫毛下便是惊心的紫红淤痕。
夏奶奶总是很疼爱小辈们,从来没有打过夏仪,这是她第一次跟夏仪动手。大概在夏奶奶的认识里,她打的那个只是可恶的传谣的陌生人,而不是她疼爱的孙女。
聂清舟把手放在夏仪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
然后夏仪就前倾身体,把额头靠在他的胸口上。
聂清舟很想跟夏仪说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是此时此刻,这样的安慰他已经说不出口。
夏奶奶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周,某天她半夜起夜就没有回来,突然消失不见了。
夏仪和聂清舟急得到处寻找,还跑到派出所报警,等到傍晚的时候终于有人说在虞平火车站见到过这个老太太,老太太说要接她上大学的儿子回家。
他们急忙奔向虞平火车站,在人流中寻找半天,终于看到了坐在车站大门口台阶上的夏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