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颠倒,所有东西都在摇晃着,好像一场剧烈的地震。只有趴在栏杆上的夏仪面目清晰、身影坚定,且具有色彩,像是落在黄泉唯一的活人。那一刻好像所有坠落的东西都开始上升,回到它们该有的位置,世界从怪诞渐渐恢复寻常,像是不可思议的熵减的奇迹。
聂清舟慢慢地,轻手轻脚地走到夏仪身边。
“夏仪。”他喊她的名字。
夏仪回过头来,她穿着蓝灰格子的衬衫和牛仔裤,整个人融进夜色里。黑色的眼眸映着月光,恢复了一点神采。
“聂清舟。”她轻声回应他。
聂清舟的眼眸颤了颤,这样简单的回应都令他感动。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的声音有点颤抖。
夏仪转过头去,看向栏杆下的地面。这里是六楼,她的头发随着夜风飘飞,衬衫里也裹了风飘起来,好像要被风吹走一样。
“我想,你以前说的高地效应。你说,人是因为不想站在危险的高处,才会想要跳下去的,有这种想法不是想死,而是在求生。”
“嗯。”聂清舟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夏仪转过头来看向他,她的眼底里映着月光,像是夜里的海洋,暗流在平静银白的海面下纠缠挣扎。
“所以我觉得痛苦,也不是真的想死,而是因为太想活了。因为太想活着,所以才会觉得痛苦是不是?”她问聂清舟。
聂清舟点点头,笃定地回答她:“是。”
她的眼底开始泛起水光。
聂清舟向她伸出手,柔声道:“走吧,我们回家好不好?”
夏仪低头看着他的手,然后慢慢地把手递过去,聂清舟瞬间就把她的手握紧。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在她难受的时候,他总是牢牢地抓住她。
夏仪喃喃地说:“我不该叫她的。”
“如果我不叫她,她就不会摔下来。”
她没来得及跟奶奶说,她以后要赚很多钱,让奶奶开开心心地到处旅游。
她的奶奶倔强、慈祥、善良又勤劳,可是一辈子都没有享什丽嘉么福,更没有享到她的福。
一行泪顺着她的脸颊掉在地上。然后是第二串,第三串,如同雨滴般源源不断。
聂清舟拉过她的手把她抱在怀里,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说:“不是你的错。夏仪,和你没有关系。”
夏仪抱住他的后背,像是孩子一样放声大哭起来。
她就像做了一场漫长、喧嚣而疯狂的噩梦,终于醒过来了。
夏仪清醒过来一周后,蒋媛媛和夏延终于搞定了签证的问题,姗姗来迟。他们出现在夏仪家时两边相看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就抱在一起痛哭。
夏延的个子已经超出夏仪半个头,他穿着件黑色的衬衫,眉目和身材都有了大人的样子,在辅助器的帮助下,他走路的姿势正常许多。蒋媛媛穿着一条黑裙子,美丽又有点憔悴。
走之前所有人都还好好的,也不过一年的时间就物是人非。柜台后再也没有那个满头银发,笑容慈祥的老太太了。
蒋媛媛回来先和夏延、夏仪一起去给夏奶奶和夏叔叔扫墓,紧接着就请聂清舟和他姑姑一家在虞平最好的饭店吃饭。
她毫不讳言,聂清舟就是她女儿的恩人。
吃饭当天因为堵车,聂清舟和他姑姑一家没能按时到达,夏仪给聂清舟打电话确认他们目前的位置,再告诉蒋媛媛。
当她转回头看向手机时,却发现手机没有挂断,她把手机贴在耳畔,说了句:“喂?”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和汽车鸣笛声,夏仪辨认了一下,觉得应该不是她幻听发作了。是聂清舟以为她已经挂了电话,所以自己没有挂吧。
“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这耽误了多少课啊。”聂英红的大嗓门从电话里传了出来。
夏仪愣了愣,手指从挂断键上移开。
“我也没耽误学习啊。”聂清舟的声音有点遥远,依旧温和安定。
“什么叫没耽误学习?学习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慢进也是退!保持年级排名就行吗?你马上高三了,高考可是全省排名,进步一分能压几千人!”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呀!我看你一见夏仪,就什么都不知道了。你不想想看自己的人生吗?”聂英红愤愤不平。
聂清舟的声音严肃起来:“姑姑,这话你可不要在蒋阿姨面前说。”
顿了顿,他说:“夏仪很快就会跟蒋阿姨去美国,等她离开之后我会专心做我的事情,把注意力放在学习上。”
“媛媛老公不是不愿意养两个孩子吗?”
“他会同意的……”
他们的声音渐渐模糊,夏仪摁下了挂断键,她有些迷惑地看向手机,然后转头问蒋媛媛:“妈妈,你想带我回美国的事情,你跟聂清舟讲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