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行云!”
陈清和拎着食盒来送饭,便见那桌案上一滩鲜血,急慌慌的闯进来,对外大喊:“郎中!快请郎中!”
贺行云身子摇摇欲坠,被她搂靠在怀中,锦帕不停擦拭着他的嘴角,却拦不住血一口又一口的吐。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不是已经见好了吗!”
她的手在颤,满脸无措。
贺行云眼前有些恍惚,他想抬起手来握住她,可是又没有力气,只能气若游丝到愈发迷离。
是不是,我死了,才能叫你真正如愿。
他如此想着,再一次失去了意识。
第44章 病重
贺行云急火攻心,这一次竟有了病入膏肓之相。
郎中的手哆哆嗦嗦从他腕上离开,便扑通跪地朝贺韫磕了下去,悲呼:“相爷!公子…公子…”
“他怎么样?你倒是说啊!”
贺韫罕见的也有了丝慌乱,隐隐预料到了郎中后面的话。
“公子之情况,我的医术实在…无能为力啊!”
他不敢抬头看贺韫,心中暗叹倒霉,怎么就被相府抓来走了这一遭,只怕人要真的咽了气自己也得跟着咽气。
贺韫闻言霎时暴怒,一脚狠厉地踹上了郎中的脊背。
“你说什么?!”
他原以为,贺行云不过会是大悲一场,可逝者已矣,又还能怎样?却想不到盛长明的死会连带着贺行云一同压垮。
倘若一早知道…
贺韫掌心缓缓收紧,牙齿止不住颤栗,一度游走在失态的边缘。
倘若一早知道,他也不得不这么做。
盛家是必死的棋子,而此局,甚至不是他能左右。
“父亲…”
贺行云气若游丝,强撑着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却是为了阻拦贺韫殴打无辜的郎中。
“别打…别打他,让,让他走吧。”
他将胳膊从锦被中抽出来,想挥一挥,却只能落个拍打的动作,对那郎中喑哑着嗓子赶道:“走!”
郎中明白了贺行云的意思,连自己的药箱也不顾了,拔腿就连滚带爬的逃命去。
贺行云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彻骨的冷像要将身上的血液全部带走,他喉头微动,半晌,缓缓地一顿一顿道:“我知道,父亲并不爱我,就像,娶母亲只是为了她母家的权势。”
“我这一生里,所求的,少有得到。我想求您爱我,求您爱母亲,求一家和美,这些,终究是痴念。所以您不明白,对我而言,所能拥有的,有多珍贵。”
他艰难的说着,这是自盛家诛九族后,他第一次与贺韫说话。
“长明。”毫无血色的唇瓣不停颤抖,再一次唤出这个名字,似一切就在昨日,又恍若隔世。“于我而言,不仅仅是朋友,他,更是手足。”
“在那些您看不见我的日子里,在那些母亲怯懦不敢反抗,无人胆敢照拂我的日子里,还有,那些,没有人支持,只会责骂我玩物丧志,责骂我没有出息的日子里,是长明,长明陪在我的身边,他照顾我,探望我,支持我…”
贺行云一口气说了许多,不得不停顿下来努力汲取空气,可越说,他的心他的胃就越抽痛,似有一把刀,在里面旋转。
相夫人泣不成声。
这些话她以前从来没有听过,如今才知他藏了多少的心事。
贺行云一点一点侧过头,目光望着屋内的一角——那是盛长明来探望他时所坐的位置,他还记得,那天他扛了一头巨鹿。
想起盛长明那副得意样子,他就总觉得他还在;大概一会儿就会来找自己去听戏。
怀念之中语气变得轻快,似乎减缓了一丝身上的病痛:“长明看得到我做出来的东西,愿意同我一起去翻看工巧之书,说,日后要与我一起,帮我把这些工巧,推向给更多更多人,让更多更多人,都能看到我的成就。”说着,他笑了一下。
可这一笑伴随而来却是更加锥心的剜肉剔骨之痛,他又开始咳嗽,额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将枕巾打湿,鼻翼一张一翕尽是痛苦。
陈清和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手里的帕子已更换了无数次,却没有劝他不要再说。
如若说出来会好受,又或者真的命数将至,那么这些话就应该说出来。
但,她更希望他不要出事。
贺行云挣扎许久,脸色终于恢复了一些,他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父亲,问道:“我为何喜欢工巧,父亲可知道?”
贺韫张了张口。他知道以他说出来的话,非得叫他今日便咽了气不可,于是什么都没说。
贺行云便自问自答说:“是因为在那些细碎又漫长的日子里,我以此相寄,可以打发时光,可以让自己忘记苦痛,以忽略掉父亲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