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和鸳鸯琥珀等吃了饭,林棠就被带到贾母正房内,给贾母行礼。
贾母为林黛玉的病担心一上午,才歇一会儿,就见到林棠,听琥珀请她给林棠改名字,她心中对林棠已经模糊了,便叫林棠再抬头。
这一看,贾母也觉得林棠的眉眼似是有那么些许像林黛玉。
但贾母并没把话说出来,只道:“上午才见大雁飞过去了,你就改叫青雁罢。”
青雁。林棠在心内品这两个字。
青梅的“青”字让人恶心,就好似等梅花开了,梅子熟了,就能任人采摘一般。
但青雁的青是颜色,也可以说是天空,虽然是鸟儿,却比青梅强太多了。
雁的意思也不错。
林棠再行礼,谢贾母赐名。
等林棠起身,琥珀笑道:“那青雁不是和雪雁成一对儿了?正好儿她们两个住一间屋子。”
贾母也笑了,问:“怎么让她们住一起了?”
琥珀如此这般解释一番,问贾母是否要改。
贾母道:“既然紫鹃雪雁都愿意,这不是什么大事儿,就这样很好。青雁你先带着。”
琥珀便带林棠出去,说:“虽说你针线好,可到底好到什么样儿还得我看了再论。这几日你别的事不用管,只管先做件东西出来。你做得好,我才好和老太太说。”
林棠并不多话,只问:“姐姐,那我在什么地方儿做活计?”
见“青雁”这样懂事,一句话也不多说,让做什么做什么,琥珀着实喜欢。
她见过太多掐尖要强的丫头了,没几个有好结果的。
说句不好听的,连鸳鸯姐姐这样得老太太信重,也从不抓尖儿,别人能有几个及得上鸳鸯姐姐?
老太太把“青雁”交给她带,“青雁”能好,她也省事。
琥珀笑道:“你就在屋里做,若天暗了,早些点蜡烛。下午我不跟着你了,你要茶要水或是去什么地方儿,可都认得路?”
“下午戌正三刻吃晚饭,吃饭我再叫你,晚上你还是和我一起吃。等明日一早,你起来先就跟着雪雁。”琥珀嘱咐完毕,便让林棠自去。
林棠就认真坐在屋里,做了一下午荷包。
针线缎子是一个小丫头给送来的,林棠挑了象牙白的素缎子为底,绣了一簇簇的海棠花,碧绿的叶子,嫩粉的花瓣,连花蕊都用浅黄的线勾出来,看着又素净大方又热闹。
不管是青春正好的大丫头们,还是喜欢热闹的贾母,都会喜欢这个荷包。
至于林黛玉的病……
林棠只能说,她才到荣国公府,并不是黛玉身边的人,连黛玉睡的碧纱橱她都进不去,何谈给黛玉喂水喂药?
但时间还长,她可以慢慢筹划。
雪雁坐在桌前摘耳环拆头发,洗了脸又洗脚,一面问林棠些闲话,什么习不习惯,吃了什么,做了什么等。林棠都答了,发现雪雁是个活泼的性子。
她没问雪雁林黛玉的病如何。
话说了差不多,雪雁吹灯上炕,躺在林棠旁边,忽然问:“我听你似乎有些南边口音。你家乡在什么地方儿?”
回忆涌现,酸涩又溢满了胸口,林棠忍住不属于她的哭音说:“我恍惚记得是在姑苏。”
“那可真巧了!”雪雁浑然未觉林棠正在落泪,“我们姑娘就是姑苏人!”
她又问:“那你本姓什么?怎么到了京里来了?”
第8章 不满
林棠不知道出现在她脑中的记忆是否真的可信,也不知道这是属于原书里晴雯的,还是专属于她的。
在记忆中,她能模糊的看到一个种着数株海棠树的院子,院子虽然不大,但海棠盛放如红云一般,院子的另一边是两株梨树,洁白的梨花也开了满枝。
风吹树摇,落英缤纷。
她——或者说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坐在海棠树下。一位看不清面容的女子坐在她旁边,拉着她的手,一起去接飘落的花瓣。
“这是海棠,就是咱们茜棠呀。你看海棠多漂亮,和咱们茜棠一样漂亮。”
“茜棠,你把这朵花儿绣完,娘带你往寒山寺去上香,好不好?”
后来,小女孩儿长大了一岁,或者是两岁,在上元节被爹娘领出去看灯会——
“你是什么地方的人!”
“姑苏。”
“再说一遍,是哪儿的人?”
“是……是金陵,不是,是京城,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你叫什么?”
“忘记了。”
“你爹娘叫什么?你姓什么?”
“……我忘了。”
“你的针线是和谁学的?”
“是和谁……”她茫然的说,“是和嬷嬷学的吗?”
被痛苦掩盖的记忆一层层揭开,林棠心惊于她所受过的虐待,又觉得这段记忆和原书中葫芦庙出身的门子所形容的拐子很像。
有一种拐子,专拐五六岁的儿女,等这些孩子长到十一二岁,就将他们带到他乡去卖。
原身生得美,本该和英莲一样再养一两年才单独卖出去。
但一开始拐她的拐子不知是为了什么,竟远走千里带她入了京,又把她转手给了京中的人牙子。
而这副身体生得太好,针线也好,人牙子总拿她做得好为由打骂别人,所以原身到了人牙子手里后,有不少女孩儿恨她。
那些人虽不敢明着的欺负她,却会暗里抢她的饭菜,弄坏她的衣裳鞋袜,趁她睡觉的时候把她那边的窗子打开一条缝,寒冬腊月冷风朔朔,让她发起高热。
林棠记得开窗子的就是那个剪她荷包的丫头。
她本以为这也算给晴雯报仇了。但现在认真回想,人牙子似乎本不想这么早把她卖出去的。
是觉得她在那里让小丫头们生事,她病了一场太过晦气?
人牙子究竟是怎么想的,林棠也不想猜了。
她闭上眼睛,还是看不清那所宅子门上到底是什么字——想来是因为原身并不认字。
但她回忆起了别的。
记忆中那位温柔的女子也有发怒的时候,她气得急了,会直接说丈夫的名字:“林温!”
她也会直接叫她的名字,要教训她:“林茜棠!”
“我本姓什么不记得了。”林棠在枕上蹭掉眼泪,回答雪雁的话,“怎么到京里来的……也想不起来了。”
她语气平静说着这样的话,倒让雪雁觉得不好意思:“是我不该问,你别放在心上。”
林棠笑道:“我没事,我是真的记不得了。”
“其实我也忘了我姓什么了。”雪雁想想说,“我到林家的时候还小,也就三四岁,按理说,哪家都不会收这么小的丫头,是太太看我可怜,才买了我,家里把我养大,又让我服侍姑娘的。”(注1)
林黛玉是客居的姑娘,林棠是才来的小丫头,不好打听她的事,但雪雁的事问一二句没什么。
于是林棠问:“你说林姑娘也是苏州人,那你在南边的家人……”
雪雁笑道:“爹娘已卖了我换银子,和林家说好的是再不相干,他们没找过我,我也不想找他们。左右是林家养大了我,老爷太太让我服侍姑娘,我就一心跟着姑娘就完了。姑娘在哪儿我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