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心内服气,低头道:“老太太说得是,是孙子前些日子气性上头,想左了,对不住老太太。老太太既觉得李家姑娘好,那就求老太太去说。我父亲母亲还有珍大哥那里,我去说服他们。”
贾母笑笑,说:“若他们还犟,难为你,你只管来告诉我,我和他们说。”
贾琏忙说:“这些日子已经够让老太太操心了,我没脸再气您了。请老太太放心,我一定把事儿办好。”
贾母欣慰道:“家里幸好还有一个你,不然我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李家的房子是薛家姨太太帮着买的,我明儿求薛家姨太太说媒,你先等着消息罢。”
贾琏闻言更难受了:“都是我不好。家里闹了这一场,还让亲戚们都看了笑话,也和亲戚们都疏远了。蟠兄弟上月回来,这都一个月了,我们也没见一回说几句话,倒让老太太为难,去和薛家姨妈搭情。”
贾母笑道:“这有什么。儿子惹祸,老子摆平。孙子要娶妻,我当祖母的少不得要替你操心。你快去罢,我这就找人写帖子送到薛家,请姨太太来。”
贾琏忙道:“不用老太太找人,我给您写。”
贾母便口述让贾琏写了帖子,没说何事,只说请薛姨妈来。贾琏亲自揣了让人送去薛家,便去找贾赦贾珍,说不娶尤二姐为正房,先娶新妻,再接尤二姐进来的话。
贾赦只为不喜王熙凤,且和贾母打擂台才支持尤二姐进门,其实心内也觉得尤二姐有种种不足之处。现贾母松口,要给贾琏娶更合适的媳妇,贾赦便以为是贾母服了软,当然愿意。
贾琏又去宁国公府找贾珍。
贾珍听完,想得比贾赦深些,待要从中作梗,见贾琏已是一副深感贾母之恩状,李家的姑娘又确实比尤二姐强几倍。他若坏了贾琏这门亲事,将来贾琏后悔起来,再怨上他就不好了。
是以贾珍只笑道:“兄弟有了别的主意,我没什么说的。可是二姐那里,恕我无能为力,琏兄弟,你自己去说罢?”
到底曾和尤二姐有真情,又几次许诺过定会接她进门做正房奶奶,贾琏犹豫了一日,没敢找尤二姐,尤氏已不顾贾珍的阻拦,乘车找她母亲妹妹,把贾琏心意改变的事说了。
“我早劝你别痴心妄想,别做梦了,你不听,还以为你能进得去荣国公府的大门,做正房奶奶。我几次来,说让你们和我走,算我欠清宁伯一个大人情,给你们找个婆家,和这一摊子再无干,你不愿意,累得三姐儿也走不了。现在可好了,他要往‘正经人家’去寻新奶奶,看不上你了,你怎么办?清宁伯那里耽搁了两个月,我没那么大的脸,这时候了还去求人家!”尤氏边哭边骂尤二姐。
尤老娘不吱声儿,尤三姐上来想劝,也被尤氏指着说:“还有你!她妄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你非要管她做什么?亏我还以为你是个明白的!你非顾着她,不走,你两个都陷在这泥坑里。好歹先走一个,到时候她有了难,你还能拽她!难道你一辈子指望我?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以为就你那几斤几两,能帮着她斗过西府里老太太?那可是活了六七十年的国公夫人,你算什么?就算她撞大运真能进去,你只是小姨子,还想和她一起住进去不成?你当国公府就是这三进的小院子,随你想住就住,想走就走?”
尤三姐被训红了脸,又无言可辩,便倒了碗茶给尤氏,说:“姐姐说累了,先润润喉咙罢。”
尤氏接茶重重放在身旁几上,起身道:“三姐儿,我告诉你,这是我最后一次劝你。你虽不是我亲妹子,我一向疼你,也算对得起你们。你再不听,我也不管你了。”
她又看在一旁呜咽的尤二姐,冷笑道:“你别和我说什么不信二爷这么狠心的话。信不信由你,愿意做妾做丫头也由你。我是一向管不了你,现在只求你别连累我罢了。”
尤氏上车回府,在二门处被贾珍拦住。
她不待贾珍开口,说:“我知道大爷要怪我多嘴。但请大爷也先听我说一句。”
贾珍从未见过尤氏这般,一时愣了:“你说。”
尤氏道:“我嫁给大爷到现在十五年了,虽没有个一儿半女,不曾给贾家绵延后嗣,但自认服侍长辈和大爷尽心尽力,管这一府也是尽我所能。若有不足之处,是我能为不够,非是不够用心的缘故。大爷可同意这话?”
贾珍还真不能说出尤氏有什么不好,便点头:“奶奶确实把家当得不错,我也多承奶奶的情儿。”
他预感尤氏接下来的话可能不那么适合在外头说,忙道:“奶奶出门一趟也累了,不如到屋里坐下,喝口茶歇歇再说?”
尤氏无意真与贾珍闹翻,便随贾珍一起到了她正房。
两人进屋对坐,丫头们上了茶,贾珍还亲把茶捧到她前面。
贾珍如此,让尤氏在路上攒了许久的气势散了许多,态度也不得不又软了三分。
她先看茶杯,后看向水磨石砖地和彩线绣的地毯,半晌道:“我自知嫁给大爷,就该夫唱妇随,一心服侍丈夫,不该起别心。所以大爷和二姐儿的事,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爷做主,把二姐儿给琏二爷做外室,那时候闹得那样儿,我不好当着众人驳大爷的面子,过后也没怎么。”
贾珍忙道:“我知道委屈奶奶了,是我的不是,我给奶奶赔个礼。”
说着,他便起身要对尤氏作揖。
尤氏咬着牙关,手扶在炕桌上,硬挺着没起来拦贾珍。
贾珍只好真给尤氏做了个揖,笑道:“奶奶别委屈了。”
尤氏这才起来请贾珍坐,叹道:“大爷在外要做什么,没有我管的份儿。二姐儿已是琏二爷的人,我也不好多管。我只求大爷行事顾着些我的颜面。我虽是大爷续娶的人,到底和大爷夫妻一体,我在众人面前没脸,难道大爷有脸?若大爷今儿听了我的话不痛快,我无父无母,无儿无女,只有大爷,大爷要我死,我也只好听大爷的。”
贾珍一向喜欢尤氏知情识趣,和尤氏夫妻十几年,他也知道尤氏在大小场面从没给他丢过脸,家里家外都掌得住。
他今年正好四十,若再娶一个,便是第三回娶妻,新人的家世不一定有尤氏好,人也未必有尤氏能干。他因为给琏兄弟娶二姐儿的事,已经惹了西府里老太太不喜,没有老太太,他也找不着比尤氏更好的人了。且新人年轻气盛,麻烦事多,比尤氏更难哄住。
权衡利弊后,贾珍便笑道:“这件事瞒着奶奶确实是我办得不对,我再给奶奶赔个礼。奶奶别生气了。从此之后,我再不办瞒着奶奶的事。奶奶放心,等二妹子的事完了,我立刻给三妹子找个好婆家聘出去。”
尤氏也不好再说下去,顺着坡儿下了,无奈道:“我也再没有两个妹子随大爷折腾了。既然大爷松口了,三姐儿的婚事也不必大爷操心,我自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