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在冉乐的眼里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被命运摆布,被岁月蹉跎,被曾经的伙伴精神控制,每天在良知和道德的夹缝中苟延残喘——
冉乐望着这样的冉启明,心头就像压了一块巨大的石。
他无法违背自己这些年受到的人道主义的教育,所以他无法真正的谅解冉启明的行为,可是,作为冉启明的亲生儿子,他只能尽量去找寻一些说服自己的理由,于是他问道:“是不是潘佳宝逼你的?”
冉启明点了点头,他说:“如果我不做那个敲钟人,这些淘汰者就会被活生生吊起,放任鳄鱼们撕咬。至少敲钟之前,他们会被注视麻醉。”
冉启明知道冉乐真正关注的是什么,他说:“我知道,这么多年过去,我的双手早已沾满鲜血,我不再奢望被宽恕,我只是希望你们解救一下那些被关在终室的孩子。”
“好。我答应你。”
之后,冉启明画了一幅图交给冉乐,上面详细标注了终室的位置。
冉乐将这幅图拍照,上传到了他和卓亦舟的共用邮箱,简明扼要地说明了这里关着的人是等待死亡的淘汰者,同时也是曾经半只脚踏进黄狮的人。
这样的人,该怎么用冉乐还没想好。
因为听冉启明说出了这段过往,冉乐的心头非常沉重。他再看着眼前的冉启明,才猛然发现,此时此刻,他除了默默地陪伴,竟是无所适从的。
但是,冉启明却非常害怕就这样失去自己的儿子。当然,他从始至终也没敢跟冉乐相认,最主要的根源也在于此,他在担心自己的这些劣行,终将影响自己孩子的前途。
今天他在自己儿子的面前亲手刨开了自己深埋心底的这份苦痛,在刨开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要去承担相应责任的准备,他不想再回避、再为自己开脱、他想要接受这个最不堪的自己。
然后,冉启明对冉乐说:“今晚的行动,我会跟你一起回去。”
冉乐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再说什么,他已经说不出什么了。
关于,那些乞丐的力量,冉乐已经不想再去计较什么。
这次晚餐是沉默着结束的。
冉乐离开冉启明的房间时父子之间的气氛也无比沉重。
冉启明望着冉乐的背影无声叹息,他的背后是落地玻璃窗,窗外是湾区夜晚最繁华的灯火,那些光映在冉启明的背影上擦过他的眉骨,在眉眼间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
就像是他和冉乐之间的父子缘分,浅淡得只似这一片灯火的影。
尽管心口极沉,冉乐依然没有片刻喘息就开始了战前准备。
时间一分一秒的飞走,很快就到了十一点。
所有人开始向遗忘角挺进。
今天的地下城里,钟声依旧照常响起。
那一刻冉乐和冉启明的神情都微微一怔,他们都没想到,潘佳宝竟然早就安排好了新的敲钟人。
而这时冉乐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是一条邮件消息,他点开来看,是卓亦舟发来的。邮件的内容是一条视频——
视频里,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站在钟楼上,他的脸上带着眼罩,只露出一只闪着恶毒幽光的眼睛。他的手里拉着一根粗绳子,绳子的另外一端拴在他身后那只大笨钟的钟锤上,此刻他挥舞着绳子在疯狂地敲击笨钟,脸上时而露出快意的笑。
钟楼附近的平台上渐渐有人自动自发地冒了出来,他们跪在空地上开始默哀行礼,看那熟悉的动作,应该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然而,今天的敲钟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唱那首灵魂安息的曲子,而是高声说道:“我的孩子们,地下城将迎来有史以来最大的劫难。会有一群居心叵测之徒企图破坏掉它。如果地下城没有了,你们将再次无家可归,甚至会被送回到那片沙漠里,继续过着饥不择食的日子——”
“我们要留在这里。”有人带头这样喊。
本来一脸漠然的人们,听到这一声后,突然议论纷纷起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同样的意愿,似乎留在这里也不是他们真正发自内心想要的东西。
这时,又有人喊道:“我们应该团结,谁来抢我们的地下城我们就把他们打回去!”
听到这句话,更多的人陷入了迷茫,他们互相询问:“是这样吗?”
“我们该打回去吗?”
那个独眼的乞丐,见其他人只是议论,却无人响应这两句口号,立刻高声喝道:“错!你们都说错了!我们既不要留在这里,也不要把这里拱手让给别人。我们要成为这里真正的主人,我们要有房子住,有车子开,有仆人用,有吃不完的美食。”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的眼睛都逐渐亮了起来,然后就有人问他:“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拥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