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够被炎地称之为客人的人,除去凤族以外就只剩狐族,所以呼那策见到姜尧与栖潭之时有些惊讶,远道而来的两位万妖林首领不知有何目的,当下还是做好了待客之道。
蛇君姜尧的人形呼那策还是第一次见,他一头墨色的长发,苍绿色蛇瞳,从前听过姜尧声音时,呼那策还以为其应是男子中偏柔媚的长相,不想姜尧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竟是阴柔中不失英气。
栖潭与初见时一样,不过比起那时的沉默寡言和神秘,呼那策察觉其双目中掩藏着的尽是压抑的兴奋之色,几次主动交谈,虽未提明来意,已然将热切姿态摆了出来。
待要切入正题时,栖潭瞥过慕容潇,欲言又止,呼那策明了,却还是坚持道:“若长老不信小凤君,如此与我炎地也非同路人,就此请回。”
栖潭话语一顿,措辞借口皆被抹杀在咽喉之中,他叹息一口气让步,见呼那策摈避其他人,在座只剩下他二妖与呼那策,慕容潇,凌伊山,他浑浊的眼眸微微闪烁,开口时急切的兴奋之意已然无心掩藏,“来见狼君只为一件事。”
“我族……最后一只麒麟,是否在炎地?”
呼那策心头一顿,他眼神收敛住,不露声色心下盘算,下刻却听栖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匍匐于地的老者脊背佝偻,抬起的双眸里热泪满盈,他撑在地上的双臂颤抖着,泪水顺着干枯的皮肉坠落,“老朽……毕生等待的,麒麟。”
“世间最后一只麒麟。”
第58章
“麒麟一族,只剩最后一只麒麟了?”凌伊山不可置信,“麒麟一族不是多年来避世隐居吗?”
慕容潇早知这局面,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
舟山上的小麒麟天性温和,可以窥见麒麟一族的气性定然也是温顺,呼那策并非想将小麒麟藏在炎地一辈子,他打算在其化形之后就去寻麒麟一族,让它回到族群的怀抱。
小麒麟在炎地虽然无忧无虑,可终究不能太过张扬,躲躲藏藏,要避开大众的目光,无可避免地就要忍受孤独。
凌伊山是传道授惑的良师,却绝不是擅长养育幼崽的慈父,况且凌伊山责任本就繁杂,呼那策不欲再多添麻烦。
可他自己又总忙忙碌碌,几次回玄宫,小羊都兴高采烈靠近他,没有一点抱怨之色,好似只要自己靠近,就会原谅之前所有的忽视和冷漠。
呼那策想起幼时的自己,不禁会想那时不闻不问的呼那樊,是否会在自己靠近时也心存愧疚呢?
他想让小麒麟别再走过同样的路,可栖潭一言,却是斩断呼那策的念想,那只乖巧懂事的麒麟,出生还不到一年,已然失去了与自己血脉有关联的一切。
“怎么会…如此。”栖潭嘴唇动了动,面上似哭又笑,干枯的皮肉像枯竭的地面,因为久久无法得到甘霖干涸到皲裂。
呼那策俯身将栖潭扶起,他的手掌感觉到栖潭颤抖中压抑的愤懑不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不仅有如汪洋的悲哀,还有熊熊燃烧的仇恨怒火,滚烫着席卷走湿润,抽尽一颗死守老树的生命。
他心中涌起一个的念头,问道:“此事是否与龙族有关?”
“现下说这些也无用了,”姜尧扶过栖潭的手臂,苍绿色的眸子低垂着,“此次长老只是为接回小麒麟,长老虽是混血之身,自小却是长于麒麟族群之中,有关麒麟之事必定比狼君更为清楚,况且血脉亲缘羁绊,长老定不会对小麒麟不义。”
“如若狼君不信,可时常于万妖林来见它。”
室内一时静默,呼那策却没有犹豫很久,他道:“好。”将小羊放归于栖潭身旁,确实比在炎地好,比在他身边好。
玄宫之中,姬眠欢抱着小麒麟观察许久,他的一双眼睛依旧猩红,理智却恢复了不少,多亏呼那策不计消耗运转玄宫法阵,狐王心温养速度极快,它很快就小心探入姬眠欢识海,开始悄无声息修复其中的狼藉。
呼那策推门而入时,姬眠欢的指尖刚划过小麒麟脖颈,他见呼那策进来,便乖乖将小麒麟放下。
心知呼那策不会将自己放出来,姬眠欢不再故意示弱,他歪着头,直直看向呼那策,从头到脚,目光炽热中带着一丝痴态的执着。
仰躺在床的小麒麟见呼那策过来,立刻翻过身子凑到呼那策身边咩咩叫,它头顶冒出了一点圆圆的角,拱在腰间时呼那策才发现,他抱起小麒麟,对视着那双温润的黑瞳,露出一个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笑。
床上的狐狸心口堵着一口气,故作风轻云淡的神情稍稍破裂,手腕间的锁链被故意弄出响动昭示着主人的不满,那点小情绪呼那策很快接收到,他坐于床边在姬眠欢脸侧落了一个吻,“安分点,一会儿再来陪你。”
“哥哥带小妖怪去哪?”姬眠欢望着呼那策起身的动作道。
“送它回家,”呼那策手摸过小麒麟冒出来的角,“不知麒麟族有何习俗,这冒角之日是否是你一个重要的日子。”
“这些日子疏忽,我也不知它是何时冒出来的。”
“生角是否疼痛,要如何养护,我竟也是一无所知。”
“对你不闻不问,小羊,你怨不怨我?”
低诉的声音十分轻微,姬眠欢停下动作看向呼那策的低垂着头,漂亮的下颌上有透明的泪滴落到小麒麟的犄角之上。
一声疑惑的轻咩从小麒麟口中发出,它抬起两只蹄子搭上呼那策的肩,伸出舌尖在他脸颊之上舔舐干净咸涩的泪,呼那策被它舔舐着眼皮,不得不闭上一只眼,他的手抚摸过小麒麟冒出一点的角,道:“疼不疼?”
成年落牙礼那次,呼那樊也曾蹲在他身前,伟岸高大的狼君面上无措,半天只能皱着眉,声音特意放柔道:“策儿,疼不疼?”
记忆斑驳,又是他不肯去回忆的东西,除去这只爱捣蛋的狐狸,上次是谁问呼那策疼不疼他已经记不清了,偶然打翻那点过去,却都是关于父王的点滴。
捡到小羊的那日,呼那策想自己绝不会如父王那般,他会承担起责任,却发现自己的身份实在太多,分身乏术。
他曾经发誓自己不会再如同呼那樊一样冷漠,却在无形中走上了同呼那樊一样的道路。
往日默默而过,平淡到无所察觉,直到出生就一直待在身旁的小麒麟要离开,呼那策才幡然回望,原来将自己放到这个位置上,他并不会比呼那樊做得更好。
呼那策后悔自己曾经那么希望呼那樊能多陪伴自己,却又在得不到时满心怨恨,乃至主动疏离。
恐怕这世间无人能勘破他的心,寄生于丹田的赤鸢也不曾察觉。
从寒潭出来,到呼那樊飞升,呼那策从未主动见过呼那樊一面,锁心阵虽然能镇压情感,却又不是死死封锁掉呼那策的心。
他一路走过来,虽然习惯于沉默寡言,可怎么会真的对呼那樊一点怨言和恨也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