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转过身。
“利威尔先生,为什么是我呢?”
利威尔喉咙哽了一下。
“您可以去过更正常的生活的,没有人会因为你抽屉里有什么而指责你。”艾伦问,“但您和我扯上了关系。”
利威尔收拾了一下情绪,非常迅速,像是他收拾桌面文件。
“只要你不到警察局把我们都卖出去,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艾伦看着他。他们隔得很近,屋里只剩一盏床头灯的光线,利威尔再次看见他第一次见到的那双猎食者的眼睛。这眼神总是让他不舒服,但这回他有机会去揪住年轻人后颈,把他按下来,因为太过突然而在亲吻时牙齿撞上牙齿。湿漉漉的亲密接触里中利威尔想幸好他还这么小。豹子是凶猛的猎食者,但对于呲着牙的小豹子,人类很难抗拒上去摸一把毛的本能。
印象最深刻的是接近九月的雷雨夜。那个夏天台风异常频繁,可怜人家的屋顶被掀起,几百年的老树倒塌,广告牌砸死行人的事件在全市闹得沸沸扬扬,连利威尔的公司都不得已宣布放假。好事者说这是末日临世,而当下午四点就天黑尽时,你不得不承认这确实很像末日临世。
利威尔将家里的门窗关得很紧,防止他们的好事被邻居与老天爷听了去,艾伦双手撑在他耳畔,低声问他明天也是休假吗,利威尔点头,觉得自己的气息已经不够支撑一个完整句子。于是艾伦低头咬他,虎牙差一点刺破皮肤,利威尔疼到闷哼。要停下来吗,艾伦问他,利威尔指尖抠进他的肩膀,也尝试将他抓出血印。
“继续,”利威尔说,“我受得住。”
这话说得不全对,过程中他几次要挣脱艾伦双手,被捕获的鱼一样要从桎梏里出逃,少年察觉,往他身上压着的时候多使了力气。他们像两块顽石碰撞,利威尔听见属于自己的某一处被碾成碎末的声音。
那可真是段艰辛困苦的旅途,但因为有人与他同路,他才能在踏入终点的瞬间看见一往无前的光。夏夜雷鸣怒斥一般响在耳畔,艾伦于一片可怖而荒芜的黑夜里抓住他。您害怕吗,少年轻声说,利威尔反手扣住了他的指缝。
他想你在这里,我怎么会害怕。
雷声一直响到后半夜。卧室里闷热且混着奇异的人体味道。他们暂时没法分开,余韵是仍未退完全的海潮,他们在一片空白里沉浮,怎样都舒服,手脚越发绕缠,如同拼装错误的玩具。
“利威尔先生?”
“嗯。”
“有点疼。”
“被操的那个人是我。”利威尔想都不想地回。
艾伦笑了两声,然后正色,“我说,手疼。”他语气认真,试图将卡在利威尔肘部的手腕抽出。利威尔反倒更贴过去了一点,把他固定在最近处。夜色稀薄,刚刚能看清他挺立的五官。
“您很喜欢我的脸。”艾伦说。
利威尔非常坦诚地点头,一只手指按住艾伦的上唇,亲吻过后的嘴唇温热柔软,沾上唾液的粘稠也不那么讨人厌。艾伦张嘴将他指尖含进去,在顶端落下很浅的牙印。不疼,但利威尔踢了他一脚。
“这是越界。”艾伦悄声说。
“没有对老顾客的特殊服务?”
“您已经是特殊待遇了,应召女郎不会陪做这样的活。”
“应召女郎会做什么?”利威尔问,“当MI6的眼线,打听什么机密情报?”
艾伦扑哧一笑,“说对一半,我们这样的人还是知道一些秘密的。”
他又尝试一回将手抽出,然后以失败而终,为此他侧躺下,撇撇嘴向利威尔表示抗议,但他在棉被里缩成一团的样子看上去分外幼小,挠得人心口与手腕一起发软,于是利威尔问他,你想要我的秘密作为你特殊服务的交换吗。艾伦笑,我很年轻,还不打算听婚姻失败的教训与维持婚姻的秘诀。
利威尔伸手揪了他的鼻头。
“你不能把中年男人的生活想象得这么不堪。”
“但中年男人并没有在我面前做什么好榜样。”艾伦说,“他们向我抱怨他们化石一样僵硬的家庭生活,越来越冷淡的惹他们烦心的妻子,变质到他们不愿意再回顾的爱情——他们总是信誓旦旦地说,我年轻时候爱过她。”
他挥开利威尔放在他眼前的手。
“您看,像不像您接下来会说的话。”
利威尔沉默一会儿。
“我没有他们那么冠冕堂皇。”他说,“我想我没有爱过她,她大概也是一样。”
“你们看起来很般配。”
“你说过这句话。”
“老实说,您第一次到那里去我还很失望来着,”艾伦说,仰面盯着天花板,“我跟您说过,我一直希望能把那条狗交给您,我想等我走的那一天,我把它放在您的门口,您看起来就像是个好人,不会见死不救。”
我的妻子对动物过敏,利威尔本想这么说,转念又想起即使不遇见艾伦,他的那座名为婚姻的山崖也迟早会因为日积月累的惯性或者别的什么而坍塌。只不过还是会有些变化,例如他应当会从他的妻子那里——如果那时她还没下定决心的话——听到他们沉默寡言的年轻邻居突然搬走的消息,他们会在晚餐时候表示一下对未成年人独立生活的担忧,然后迎来新一任房主,可能也是位事业有成的中年人,和气友好,整洁体面。
距离艾伦成年还有半年。对一个拥有安稳生活的家庭而言,半年是一日一日的三餐茶饭,梅雨、霜落与春寒的交替,日子流逝得轻而易举,遇见和告别都做过缜密的规划。
“相比之下我倒是很想把你买下来。”利威尔调侃,掺杂了一点不会被听出来的真心。
艾伦咯咯地笑起来。
“那您弄错了时代,”他说,“买下一个男妓在这个年代不是什么高尚的事。而且,”他又认真地清清嗓子,“我告诉过您,我很贵的。”
利威尔拂开他掉在眼帘上的前发。
“用我剩下的几十年人生来抵够不够。”
艾伦转过头。
“但您知道其实您客厅里的一面墙纸都比我值钱。”
“什么都要和我反着来,”利威尔指甲掐进他的掌心,“我付的钱不够你在我这里做几天好孩子?”
“在我学会给男人口交之前,我已经做了很多年的好孩子了。”艾伦笑着说,“这个愿望我没法满足您,但我可以提供一些好孩子不能给的补偿。”
他伸脚踩到利威尔的大腿之间,脚尖用力,就把刚消下去的敏感又勾了出来,利威尔被偷袭得猝不及防,你除了这个之外还会别的道歉方式吗,他喘息着问。艾伦翻身又箍住他,亲他的耳垂。
“那您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他不说,艾伦也不要他回答。他们再次在黑暗里坠落,像是滔天洪水淹没陆地,他们赤裸着双双跌入深海。有什么东西在啃噬消解他的躯干,利威尔恍惚地想,是空气、海水、藤蔓、微生物,被扼住呼吸而产生的恐慌或者快感,任何一种可能存在于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