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她忽然听到夏时喊了一声,感到马的速度也放慢了下来,猜到应该是暂时安全了,于是挣扎着爬了起来。
“殿下,”少年的声音喑哑干涩,“马腹下绑着个布袋,里面装有荀少琛身份的证据,还有路引、银两等等……”
谢锦依皱了皱眉头,心想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应该赶紧离开这里才是。
“路引是……是进城的时候给守城士兵看的,守城士兵还会检查包袱,殿下要将那些证据贴身藏好,以免惹来麻烦……”
夏时的声音越来越低,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普通的燕军比不得千机铁骑,殿下……殿下若遇事切勿冲动……”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谢锦依原以为他是奔波大半夜后累着了,刚一开口,就看到少年那原本环在她身侧的双臂忽然松开,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一般,毫无预兆地垂下。
她一愣,下意识地回过头,紧接着眼前的一幕仿佛被放慢了一般,她脑中嗡地一声,只剩下一片空白——
少年背后的两支箭深入血肉,他的双眼半张半合,目光已经开始涣散,但仍是看着她的方向。他嘴角凝了一道干涸的血迹,又被溢出的鲜血覆过,双唇动了动,却没什么声音。
可谢锦依却看得十分清楚。
他在说,殿下,对不起。
夏时身子一歪,直直往地上栽,谢锦依瞳仁猛地一缩,下意识地伸手去拉他,但因为为力气不够,反而被带了过去,两人一起掉到了泥水里。
“夏时!夏时!”
谢锦依被摔得眼前发黑,挣扎着爬了起来,吃力地抬起夏时的上半身,拍着他的脸,手都在发抖。
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着,呼吸间肺腑都是痛的,眼泪一下子就冲了出来,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夏时要死了吗?
恐慌充满了她全身,让她连声音都是是颤的:“夏时,你睁开眼,不要死……”
夏时吃力地睁开眼,用所剩无几的力气轻轻推了推她:“走……追兵……”
他在让谢锦依快走,不要管他,谢锦依一下子就听懂了,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几乎模糊了视线,冲他吼道:“你在说什么蠢话!”
血沫从夏时嘴角溢出,又被谢锦依自欺欺人般擦掉。
夏时眼前已经看不太清了,听着少女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心也跟着一抽一抽的疼,想跟她说对不起,却已经连话都说不出了。
为什么又变成这样了呢?
似乎总是如此,他不是惹殿下生气,就是惹殿下伤心。
哪怕他这辈子从出生时就开始在准备,尽了最大的努力,想为前世赎罪,想获得对殿下说一声对不住的资格,可到最后却还是连将殿下送去安全的地方都做不到。
一如前世的最后,他什么也保护不了。
他果然没有做殿下影卫的资格……
谢锦依一边哭,一边将夏时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试图将他扶起,可她个子矮了太多,身形也小,即使勉强站起来,可夏时双腿都拖在地上,她连走一步都困难。
脚下泥水湿滑,一个不小心她又扑到了地上。
她看到了夏时的嘴唇在微弱地动着。
后悔,自责,伤心……各种情绪在谢锦依心中交织,滚烫的眼泪在脸上划过,火辣辣的疼。
她想起不久之前,荀少琛问过她,要不要让夏时做她的影卫。
她当时为什么不同意呢?如果当时她同意夏时当影卫,夏时就会获得回生丸,如今就能用回生丸保命。
可她没有,所以现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看着夏时的生机在她手中一点点地流逝。
几个重生的人里面,其他人都与前世不一样了,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有她,一直稀里糊涂,靠着别人保护,甚至还不知道别人在保护她。
她总是这样的,当断不断。
如果真的恨夏时,当初就该直接让重锐将他赶出千机营;
若是不恨,那就骂一顿留在身边,就像当初重锐说的,学习如何驭下,将他当作与陆一鸣等人一样,接纳和信任,那今天他就能有回生丸保命。
战马围着谢锦依嘶鸣打转,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催促。
谢锦依脑中一团乱,衣裳都被打湿,又冰又重,让她整个人都有点发麻。她看向马腹的布包,想起夏时刚才的话,于是将他轻轻地放下,自己挣扎着去够那布包。
既然夏时什么都准备好了,里面也一定会有常用的药,即使比不上回生丸,但也必定不会差到哪里去。
谢锦依胡乱地擦了把脸,咬咬牙,加快了动作。
布包被绑得十分妥当,被战马颠了一晚上,竟然都没有半分松散。她小心翼翼地将它拆下,打开后才发现,布包着的是一个防水的油布袋。
谢锦依吸了吸鼻子,掀开油布袋,里面分了几个隔层,各类东西分门别类放好,其中一格放了好些小油纸包,还有一个小锦盒。
看到那锦盒的瞬间,她睁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她认得那锦盒!
谢锦依不过愣了一瞬,随后马上拿了出来,打开后,果然是一颗漆黑的药丸。
是回生丸,是去年她原本打算拿来与夏时交换情报的那颗回生丸!
当初夏时参加近卫选拔,最后被重锐以冲撞她为理由,和秦正威一起被罚了五十鞭。
那时她听闻夏时起了高热,加上她心中也有许多疑惑,想从夏时那边打听荀少琛的事情,又不想与夏时有什么牵扯,于是就想着拿东西去交换。
而这锦盒,是她让花铃准备的,用来放这颗药丸的。
结果当时她在营帐外听到夏时被欺负,陆一鸣拿着药进去摆平了,她却因为被其他人撞见,反而没有进去问。
随后她与重锐去了阳城后,又发生了许多事,她也就没再关心夏时在做什么了。
显然,夏时当时没有吃这回生丸,一直留到现在。
甚至,直到刚才他在摔下马之前,他对她说的那些话里,半个关于回生丸的字都没提到,根本就已经没想着要活下去了,只想着不拖累她,让她一个人逃跑。
夏时的脉搏已经开始变弱,谢锦依没有丝毫犹豫,解了水囊,将药丸捏碎,和着水一点一点喂给了他。
回生丸只能急救,她必须要尽快找到落脚的地方,给夏时处理伤口。
想到这里,谢锦依在夏时随身的装备囊里翻出了绳子,又让战马在两人身边伏下,将夏时推到马背上,然后她坐到他前面,用绳子将他绑在自己背后。
“夏时,”谢锦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自顾自地说着,“若是你这次能熬过去,我就原谅你了。”
战马站起来,驮着两人继续向前奔跑。
*
天光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来,天上也只剩下毛毛细雨。
谢锦依本来骑术也并没有太好,加上背后还带着个人,根本骑不快。好在,夏时是确定暂时安全才撒手的,所以一路上尽管她不算快,但还没有人追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