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却用手指撑着他的眼角,执意要他看着她,她又问道:“重锐,刚才我说的话,你记住了吗?”
男人双手撑在扶手上,看着少女那双清澈的眼睛,整个人僵得几乎像个雕塑,可身体却是滚热的,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说这是他的心结,所以她现在是在开解他吗?
重锐闻着少女身上的香气,看着她那泛红的眼角,再听着她微沙的不明显的哭腔,心想他失忆前难道还是个懦夫吗?竟然让一个小姑娘这般担心他。
“是我不好。”他看不得那双眼里的泪水,有点不知所措,想说点好话,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来,情急之下只好说个简单的“你别哭。”
谢锦依还记着他这会儿是不喜欢女人哭的,瞪了他一眼:“胡说,我哪有哭!”
当然是他不好了,竟然这样不相信她,她明明都已经说了,不管他是什么样的,她都会喜欢他的,可他竟然还掖着藏着。
是重生的又如何?是暴君又如何?
他逃出出宫后东山再起的事情,是她之前昏迷时梦见的。
他成了燕皇,却从未有过一天享乐。白天残暴凶悍,晚上噩梦缠身,直至战死沙场,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想为她复仇。
谢锦依一想到在那些光影中看到的情形,想到男人满身血迹又孤寂的背影,她就止不住的心疼。
在重生之后,他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若无其事地引导她哄着她的呢?
谢锦依越想越心疼,眼前有点模糊,感觉不太能忍得住了。
她本就是个容易哭的人,憋不住眼泪,可她又不想被重锐赶出去,于是松了手,干脆抱着他的脖子,把脸埋到他肩膀上,凶巴巴地说:“不许动!”
重锐感到颈边又湿又热,怀里的小姑娘在微微发抖,却没有多少声响,显然是在努力忍着。
他抬起手,犹豫着是不是可以给她拍一下脊背,可现在他还不记得什么,要是他这样做了,会不会显得太流氓?
她当然是想怎样就怎样的,她一个小姑娘,又能对他做什么呢?可他这么大个人了,一根手指就能按倒她,她不许他动,那他也应该听她说的才是。
他是不喜欢看见别人哭的,不管是女人娇声娇气的哭啼,还是男人挨军棍后的哭爹喊娘,他看了都会心烦。
他也不是没碰过女人的毛头小子,女人之于他和烈酒一样,都是他战场下来后的慰藉。
烈酒是不会说话的,同样的,他也不需要那些女人说话,因为他满脑子都还是沙场上的哀嚎,他根本顾不得其他。
他只想发泄出心中戾气,在榻上自然也不会温柔,所以他从来都只找成熟懂事放得开的,完事后更不会留人过夜。
因为这样,那些士族子弟才背后说他像野獣,嘲笑他不解风情,可他本就不需要解什么风情,醒来后该做什么做什么,有的是军务在等着他,他们也畏惧他的兵权。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心上人的一天。
偏生他现在还什么都不记得了,相当于睁眼就发现自己的人生里多了个小姑娘,这让他觉得新鲜又别扭。
他不但有了心上人,而且心上人还是个柔弱青涩的小姑娘,瓷娃娃一样,好像一碰就会碎,别说要到榻上,他感觉说话都不能太大声,否则说不定就要吓坏她。
这小姑娘看起来实在是太乖巧纯良了,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姑娘,要是换作从前,他应该是躲避都来不及的,可他的心脏和手脚根本不听话,全都在向着她。
他现在就是怀疑,在接过帅印之后的那些日子里,他是不是染了什么奇怪的嗜好,是不是用了什么坑骗的手段,才把人家小姑娘骗到手的。
尤其是,她刚才说的什么前世今生,他是不是有可能仗着这些因缘,仗着自己帮过她,就对她这样那样了。
她看起来就很好骗的样子,而他一向就不是什么好人。
他听秦正威说了,他最开始就是说拿人家当妹妹的,当哥哥也当得还算那么一回事,可突然有一天就变了。
至于是怎么变,谁也不知道——秦正威说这话的时候,甚至还补充了一下看法:
王爷,咱们兄弟几个当时早就看出来了,就知道你是要下手的!我以前有一次去找你的时候,你嘴上说着把人家殿下当妹妹,转头却趁着殿下睡着的时候,连人带被抱在腿上看公文呢!
重锐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脸皮薄,但是听了秦正威的话,他也觉得自己真不是人,简直就是豺狼虎豹!
哪个当哥哥的会去抱已经成年的妹妹?就是亲兄妹都不带这样的,更何况是异父异母的哥哥妹妹,他怕不是拿好哥哥好妹妹这种话来哄这小公主吧?
所以这小姑娘真的是被他骗了吗?
颈边越来越湿,显然这小姑娘是哭得越来越厉害了,重锐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人了,他很想弄清楚自己当初是怎么哄骗她的,但又不想开这个口。
准确来说,是他现在虽然束手束脚连人家一个衣角都不敢拉,但他心里却也没想过看着她离开的。
虽然他的脑子不记得,可他的身体很迷恋这小姑娘,而且他也觉得她很可爱。
不是那种想要拖到榻上的那种迷恋,是想浅浅地在她额头或者颊边亲一口,然后摸摸她小脑瓜的那种迷恋。
只要一看见她,他心里的戾气就消失无踪,心里头暖洋洋软绵绵的,明明外头兵荒马乱,他却觉得十分安心。
这无关情和欲,只看着她,他就觉得自己能做成任何事。
这小姑娘不是别人,他想抱一抱她,还想拍一拍她的脊背,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他可以送给她,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开心些。
这要是换作一天之前,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法相像,自己竟然变成这样的。
太奇怪了,可他那颗心脏还很乐意,甚至半点没有将她拐到榻上的想法——这还是他吗?这根本不是他的作风啊。
这厢重锐的脑中天人交战,一时狂风暴雨,一时风和日丽,可他看起来仍是像一座雕塑,谢锦依也并不知道他脑内的情况。
谢锦依都忘了自己这是隔了多久之后,再次抱住了重锐。
这是她日思夜想的怀抱。
美中不足的是他穿了铠甲,硬邦邦的,她抱着不大舒服。
她小声地吸了吸鼻子,心想这铠甲真是碍事,好想给他除掉。
可这怀抱还是熟悉的青草味,让她安心。她又想到,以重锐现在这状况,她回来第一天就能抱到人,已经是比预想中的要进展快。
她今天已经从郑以堃那儿得知,当初重锐中的那一箭还带了毒,好几次都脚踏鬼门关了。
连郑以堃都这么说,可想而知当时的情况有多凶险。
这回重锐和千机铁骑遭到了重创,是因为谁也没想到荀少琛会这般不要脸,毕竟自古以来就没几个人能做出这等背弃国家契约的事来。
若重锐之前没有引导她走出前世的阴影,若他只将她当金丝雀保护起来,当她落到荀少琛手中时,也许就要重蹈前世的覆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