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我再不懂规矩,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我难道还不清楚吗?黎阳侯府的五姑娘都去得的酒楼,你却觉得我去不得?怎么,你是在说我们周家的女眷不配去?还是在暗讽黎阳侯家的姑娘不懂规矩,连这种酒楼都乱去?”
从未见过这样的江瑜珠,赵嬷嬷一时被问的有些懵,愣了好半晌也不知道该拿怎样的话回答她。
江瑜珠却是已经对这老妪厌烦不已,今日好容易撒了气,便索性一鼓作气道:“嬷嬷若是答不上我的问题,便赶紧回去与婆母交差吧,顺便告诉婆母,日后我也不再需要一个这样不懂规矩的人侍奉在身边,否则,一旦被指点错了,丢的不仅是我的脸面,还是整个周家的脸面。”
说完这一席话,她才总算觉得痛快,不再管这彻底痴呆的老妪,转身与黎容锦一道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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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酒楼用的午饭,自然是下午才回。江瑜珠刚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见婆母身边常跟着的柳嬷嬷带了几个丫鬟正朝这边来。
“真是不给人片刻喘息的机会。”自家中带来的唯一的丫鬟云袅素来是最心疼她的,每当这个时候,都既替她委屈,又替她难过。
“没事,我去就行了,你好好在这替我收拾东西,记得别叫人轻易发现。”江瑜珠笑笑,给她使了个眼色,叫她进里屋。
上午赶走赵嬷嬷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婆母定又不会轻易放过她,心下也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跟着柳嬷嬷来到正屋的厅堂,见到面色不善的婆母和一脸幸灾乐祸的小姑子时,她却还是没出息的,心下打了个咯噔。
“母亲。”她屈膝行礼道。
温氏抬头看了眼她,肃穆的神色并未动容,也并未张口,如往常那般喊她坐下。
江瑜珠就在厅中站着。
“听闻你今日觉得赵嬷嬷跟在身边,失了规矩?”约莫过了有半盏茶的功夫,温氏才缓缓开口道。
江瑜珠垂首:“是。”
“赵嬷嬷是我的人,即便你是觉得她一时不察,失了规矩,也不该大庭广众之下将她赶回家来,你这么做,究竟是在嫌你婆母我不懂规矩,还是在嫌赵嬷嬷不懂规矩?”
温氏的苛责落得满厅都是,随之而来的便是小姑子周韶珠的嗤笑,“听闻今日一道的还有黎阳侯家的五姑娘,那是与萧表哥定了亲的,将来咱们家正儿八经的表嫂,嫂嫂真是好大的威风,在表嫂面前竟就这样给我母亲脸色。”
听着她煽风点火的话语,温氏的火气果然又上一截:“不指望你能跟别家的姑娘一样,出身名门,有规有矩,但求你在外边儿别给我们周家丢脸。今日即便是赵嬷嬷,又即便是我,当真对你做错了什么,也犯得着你在外人面前,在你即将过门的表弟媳妇儿面前,这样给我摆脸色吗?”
她们母女俩这一唱一和,江瑜珠根本插不进去半句嘴,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话术,也因她们的步步紧逼而显得不是那么够用。
她强忍住心下的委屈,道:“那难道,下人有错,儿媳便是在外头教训也教训不得了吗?”
“你还敢顶嘴?”温氏拍着桌子道,“给我站到外头院子里去,太阳没有落山之前都不许进屋!”
忍忍,再忍忍。
江瑜珠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再忍忍,很快她便能解脱了,很快她便能摆脱这一切了,等黎家的船只出发,她便也能够出发。
她转身往厅堂外的院子里去,冬日飘雪的时节,一片一片雪花又盖在她的头顶,没有油纸伞和毛领大氅,她冻到发红的脸颊迎着刺耳的西风,火辣辣地疼。
“母亲,快把大哥哥昨日写回来的家书再给我看看吧,先生说我近几日练字很有长进,就是得多看多学这些好的字帖才有用呢。”
厅堂里,周韶珠又缠着温氏撒娇,明里暗里地朝她多看了几眼,生怕她没听到。
原来他昨日有家书回来了啊。
江瑜珠失落地想,恐怕又是一字都没提到她吧?不然温氏也不至于一页都不给她看。
她告诉自己不能哭,适才被温氏训斥都没有哭,如今这又有何好哭的?他不在乎她,这是她早就知道的事实,她有什么好哭的?
可她还是不争气地落下一滴泪,在这十二月的冰天寒地里,凝成晶莹的冰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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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珠自那日被温氏罚站在院中一下午后,回去就病倒了。
家中公公倒还算是个明事理的,遣人来问了话,送了汤药,只是婆母始终都是不待见她的,连最基本的嘘寒问暖都没有,甚至还想她依旧去跟前伺候,侍奉左右。不过好歹是被公公给拦住了。
这个家,江瑜珠早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夜里,她睁着困倦的眼睛,将明日要带的东西仔细清点再清点。
她是和云袅两个人出逃,自然不能带太多东西,除了两身男人的衣裳,便只有一些易于携带的金银细软。
周家待她旁的说不上好,但是每月的银子上,倒是从没亏待,将她养的如同笼中的金丝雀,差点连怎么飞都要忘了。
打包好包裹,她的一颗心便开始剧烈地跳动。如今才值夜半,距离她出发还有好几个时辰,悄悄打开窗户望一眼,黑透了的天是一点月色也看不见的,无端给了她不少的恐慌。
她自生下来至今,再没有做过比这更疯狂、更大胆的事情了。
可是不走,她的后半辈子就注定要在周家的后宅里蹉跎至死,被婆母约束,被丈夫忽视,被小姑子嘲笑,被小叔子鄙夷,几个妯娌都还没有进门,但她想也能想得到到时候的场景,无非是又多了几个瞧不起她的人罢了。
她不愿意,她当真不愿意再继续将这样的日子过下去。没有见识过外面的天地也就罢了,可黎家的姐姐带她看过了高山上的雪,宫中的长宜公主带她奔过了草场的烈马,她如何还会愿意继续窝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受尽屈辱与压迫。
她想过和离,但是那一次,周渡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跟她大吵了一架,还与她形同陌路整整一个月,夫妻明明相处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一句话好说。她和周家的最后一丝体面,也就止步于此了。
不和离,她也总是会走的,周家困不住她。
黎家的货船午时从渡口出发,她早起后如往常般又去伺候了一番温氏,将她服侍妥帖,随后便说了要去送黎容锦下江南的事。
“病了这么些天,好容易能下床了,我当是脑袋开窍了知道主动来我跟前伺候,原来又是想着出去。”温氏如往常般不待见她,恹恹道,“大郎过几日就要回来了,你今日出完门,日后就不要再轻易出去了,也该好好收收心,想想为我们周家开枝散叶的事了。”
江瑜珠恭顺地低头,应了她的话。
“行了行了,去吧。”她不耐烦地摆摆手,望着江瑜珠窈窕出门的背影,又看了眼自那日之后便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的赵嬷嬷,想起大儿子的叮嘱,终是没再说出叫她再跟上去看着人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