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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辞树(27)

作者:vagary 阅读记录

我如今才知道,我才知道啊,小爱,你根本没有尽头。你和他,程诺。原来那竟然不是小孩子的游戏。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世上有太多的人浪费了一辈子去寻觅那个属于自己灵魂的人,可是为什么你就会如此幸运和不幸呢?”

为什么。因为只能如此。我早已了解。就在那一刻,他走向我。他抓住我的手带走我,他的手指轻轻滑过我额头的伤痕,那一刻我就已清楚知道一切的终局。这个世界那样现实。哪一天曾经下过我们所期待的雨。可是它许诺给我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丽与哀愁。安排我所亲近和亲近我的人,来伤害我和眷恋着我也为我所眷恋的人。可是就是这样的方式,已经把我们深深地缠结在一起。

程诺,我真的不能够放开他。

杨哥慢慢地移开手,注视我的眼神凝重而苍茫。

我不由自主地扑进他怀里。求求你,求求你再给我这样的一次放肆。杨哥,我承认我的任性,可是我也只能在你面前如此。一边伤害着你,一边纠缠着你。可是我们真的没有一切。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只有情意却没有为彼此倾覆所有的勇气和疯狂。我们不是同样的人,而你也永远不能了解,苏艾晚的心,其实早已无路可走。

世间情意,根本空洞无常。纵然我对你而言,你对我而言是不一样的。可是又能有多少不同。

可是他就是不一样的。我对他,他对我,甚至已经没有丝毫歉疚。伤害他,就是伤害我自己。我为什么不可以伤害自己。有什么不可以。

“你还记得吗,小爱?”杨哥忽然微笑起来,“你记不记得那一天,你第一次看到我,你对我说的什么?”

那一天我醒来,我的眼前是他惊喜而惶惑的脸。我被明亮日光刺痛终久不曾睁开的眼,就那样在一片透明泪光,红艳霓虹般的影迹里触及他陌生的容颜。可是我居然清楚地问他:

“你就是那个人吗?”

杨哥的神情模糊诧异,但他只是坚定回答,“是的。我就是。”

“那一瞬间我想,无论你说的是什么,无论你把我当成什么,我都是在你身边的。我总不能教自己放下这样的一个孩子。那时你这双眼睛里一样泪水迷蒙,我第一次看到你的眼睛,就看到你的泪。小爱,你记得那个时刻。”

“是。我记得。”我模糊不清地回答,投在他沉稳坚实的怀抱,有那么一刻我只希望可以永远如此。永远。就是这样沉沦下去,蛊惑下去,藏匿下去。

可是我总会把一起都记起。即使远走到天之涯海之角,即使我原本脆弱的心已经凋零得断了千根冰弦。我总会回来。这是无法解释的魔咒,是宿命。我逃了四年,到底还是回来自投罗网。程诺,他唯一该做的事就是永远不要正视我苍白的脸。他肩颈上始终不曾平复的伤痕。呵呵,可是我们到底还是重相遇。他到底找到我,捕获我,囚禁我。他想做什么?不妨给他一个选择机会,去问他,去问他能否放开我啊。我知道他的回答,是啊,我太知道了。

我抱住杨哥,轻轻地、没心没肺、毫无歉疚地对他说:

“永远做我哥哥吧。求你。”

杨哥一言不发,只是抱紧我,埋下头在我长发间,轻轻呼吸。微风轻拂我发丝,薰衣草的清香弥漫,他的声音听上去悠然而落寞。

“无论如何,无论是什么,我总是会答应你。小爱,你知道的。”

原谅我。我合起眼睛默默地念,原谅我,哥哥。我已经没有力气穿梭来去,丛林寂寞,迷雾森森,而我始终跟随的那只蝴蝶,那种美丽,他一直都在那里,我看到的。我从来不愿同太多的人玩太别扭的游戏,我玩不起。我只想清醒地,简单地走到那一个人身边,和他在一起。

他,只有他。

我已经不能失去他。我无力抗拒。

我真的,真的不能够没有他。我已经经受不起那样血色淋漓的空寂。我的心,只能被那样一个人承担。那个同我一起把罪孽和伤痛深深背负的人。

杨哥的手忽然滑上我的手腕,触到那一双细巧银镯。他微微叹息。

“你还不去他那里,小爱。”

燕子双飞,情方璀璨。曾经他写在雪白笺纸上给我,隽秀笔迹,录的是那两段佻达的小诗。

双燕子。燕双飞。曾经他给了我何等精致而美妙的时光,我们的生活柔如春水不起波澜,我们的步伐轻而稳不曾停滞半分,所谓的幸福似乎只是早晚。苏艾晚和程诺,曾经和多少年少孩子一样清凉洁净,平常而安全。直到那一天,我们的命运从那一刻开始,支离破碎。

然后走到这样的一个今天。

“我对不住靳夕。”

“又怎样?”杨哥轻声叹息,“那又能怎样?你准备怎样偿还?嗯?小爱,说这些还有何意义。既然你早已决定了所有。”

我笔直地看进他眼底。

他终于垂下头去,“我教你背弃。小爱,怪我好了,一切都可以。我来为你承担。如果你有歉疚有不安,就想想是我叫你毫无留恋地走开。”

“哥哥。”我轻声叫他。

“不要心怀往事。不要一身歉意。小爱,人生从来没有我们所需要的长度,在明天回头来悔恨之前,你还有多少机会呢?”

我茫然地望着他,只能轻轻微笑出来。

杨哥,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我笔直走进校学生会办公室。他转在指间的笔忽然停滞。

他不看我,亦不开口。

我不理睬他,径自走到他桌边,他忽然迅速动作,合上手边的一本书。我随意一瞥,正看到露出的小半角。

他沉沉地问我,“你来做什么?”

我不答,轻声道:“南唐……”

不出我所料,他双眉骤然一轩。我忽然直直地看向他肩后,他微微一怔,目光稍离开我,我已经飞快地出手,一把挥开他按在那本书上的手,抽出书里夹着的东西,然后迅速后退。

他猛然站起身,盯着我。我不看他,只是盯住手里的照片无法言语。

风。澹澹长风,我纯黑如夜的发丝散淡飞扬,郁满大片空间。一张苍白的脸孔,仿佛开在银镜中的白色花朵,脆弱而无力,充满了奇异的惊恐和不甘,眼神深处却溢出一种毫无预期的眷恋和依靠。

水波浮荡,刹瞬间回到当年。谁在梧桐树下对我轻轻微笑,柔软短发光泽明亮如日光。日光透明碧绿,自树阴间一泻如泓。十六岁的少年笑意淡然,清凉如梦境。谁向我伸出手来。谁的眼睛清亮宁静,默默地凝视着我,让我忘却一切关于镜头的踌躇和不安。谁轻声地对我念出约定的暗号:1,2,3。木头人。谁的呼吸温存柔和地撩动我鬓边发丝,谁的嘴唇温暖忐忑地拂过我的面颊,一颗心悸动撩荡于弹指之间。

谁的字迹清扬隽秀,留题在那张照片上,被我的笑容无声照亮。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