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自私无理的小孩。”
我猛然抬起头,手指登时冰凉。杨哥吃惊地看着我恍若见鬼的模样,“你怎么了,小爱?”
我怎么了我是怎么了?我发誓,我发誓方才那一刻我听到他的声音。那种似笑非笑似轻非轻的声音,缠丝玛瑙一般,清凉沉悒,坠进人心底。
他在叫我的名字,唯有他晓得的那个名字,就像只有杨哥可以叫我小爱一样。
可是为什么会在此时此刻。
我的头一阵阵抽丝般细致地痛起来。
三天之后我回去继续军训。间隙休息时靳夕走过来同我说话。我总算见到他本人。那样的人和那样的声音。他长相一如我想象:高大,俊俏,洁净明亮气息,更可嘉的是嘴角笑容,淡,但不是冷漠只是随和,令人放松。大家都穿一样,粗布绿军装松垮没型到极点,穿在他身上倒是有点不同,人长的帅再有几分气质,衣服会不由自主地配,这没办法。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还好吗?”
“还好。”我把帽子脱下来,热,出来时耳后涂了一点KENZO的清泉,喜欢的牌子,甜蜜蜜的有一点凉,被汗水混了也无妨。这时便不经意随着身上热气蒸发出来,听见他深深吸气。
他信手握住我头发,“这么长,留了很久?”
我点点头。他不再问下去,交叉两腿换了个姿势,懒洋洋的样子,看天,看地,看远处,再看我,好像欲语还休。
这是一株从未剪枝的树,没有痛苦的花,或者悲凉的果子。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我听不出痕迹地叹息,问他,“你是靳夕吗?”
他大惊失色,“什么,你竟然还不知我是谁?”
“电话里那个人没这么沉默。”我笑。
他坦白,“见了你本人,反倒不知该说什么。真的。”
我又笑,“我有那么可怕?不晓得。”
他突然微微绷起脸,半晌不语,然后说:“还是不要笑了吧,如果你真没有心思笑。”
我怔住。
他不依不饶,“看你跟别人有说有笑的,其实空荡荡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笑出来又怎么样。”
我心烦意乱,站起身。他一把扯住我衣袖。
“放手啊,你!”我急了,“人家都在看着呢!”
“我说对了还是说错了,你这么急着逃?”他照旧懒洋洋坐在地上仰脸看我,“苏艾晚,给点面子,坐回来。”
开什么玩笑?我甩他的手,甩不开。
“你力气有大到这份上?你轻得像只猫。”他的笑这会儿看过去像个流氓。
“你管他们看不看?坐回来,OK?”
我瞪着他,猛地挣开手——也亏他终于肯放开,然后大踏步走开。听见他在身后呵呵地笑。
开玩笑。这小子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还要问人?我早已知道。
可是可是啊,他根本找错了人。
晚上他便又打电话来,指名找我。我不想听,婴红硬把听筒塞我手里。没奈何。
那一端靳夕极平静地说:“出来请你吃冰淇淋可好?”
我叹一口气,“我……”
“好,或者不。”
“不。”
“好。”他挂了电话。
我坐在床上发呆。
十分钟后听见男孩子声音在楼下大喊,“521!521!”
我们四个脸色都变。婴红跳到阳台上一看,马上大叫,“苏,过来看看!”
我叹口气,看个头,听声音都知道那是谁。
“下去吧,苏。”闵白轻声说,“这会子你又躲不过。”
冼碧嘻嘻地笑,“还不快去,整座楼都听见他,简直是变相告白。”
我匆匆地戴了帽子跑下楼,碰见舍监用那种眼神瞪我,也顾不得了,先弄走眼前这麻烦是正经。
他站在树下,手里托着满满两大盒香草冰淇淋,淡淡的冰色甜美到骨子里。
他换了衣服,白色棉织T恤,黑色牛仔裤,清爽不呆板。我看过好多人穿白衣黑裤,杂志上说是优雅气派,其实弄不好就像港片里卑躬屈膝的大家佣人。
他向我挑挑眉,“如何?”
“害我们寝在全楼都出名。如何。”我没好气,事已至此,索性拿过他手里冰淇淋恶狠狠大吃几口。
他笑看我,“消气了?”
我拨开披散下来的长发,挖一大口冰淇淋,不理他。
“喂,别这样。”他拉拉我头发。
我吞下那口冰淇淋,问他,“你到底要怎么样?”
他突然羞赧起来,搓了搓手背,不语。
我叹口气,“别来循序渐进的一套。我不吃这个。”
他突然看住我,说:“话都是千篇一律的,你听了也没意思,我说了也没意思。你又不是不明白。”
我又叹一口气,“是,我明白。所以刚才我说不。”
“女孩子对男孩子都会这么说,然后心里想说的是好,”
“别人也许会这样,但我不会。”我坦白,“靳夕,那天多谢你,所以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OK?”
“你还没给我时间,就骂我浪费。”他挡住我的视线,“苏艾晚,何必拒人千里。”
我不想同他解释,索性沉默不语。
“为什么?”他穷追不舍,“女孩子不外乎三种理由:第一,我已有男朋友。第二,妈妈不准我太早交男朋友。第三,我从前有过男朋友。你是哪一种?”
我盯着他,“第四,我不想要你做我男朋友。”
他气结,“我都还没开始追你,你就这样打击我。”
我不语。跟他走,跟他走有什么好处。他是一班之长,人又出色,将来必是本院本校热门人物。安然说错,半年六个月的快乐,要找玩伴也不是这样子的。我厌倦繁华似锦的光景。到时他出了名,我烦了走开,别人还得说我被他甩掉,台都没得下。不要下来了,下面位子不够,周星驰那老小子说的。
冷不防靳夕靠近我,我吓了一跳,直觉想避开。
“别动别动。”他贴在我面前比身高,“一六五。”
我笑出来。
“如果以后我们跳舞,你尽可以随便穿高跟鞋。”他眨眨眼,“我一八二,怎样?可够般配?”
我哭笑不得。
“别太紧张了,苏艾晚。”他说:“为什么你看上去总像一只猫竖着毛,原谅我。你太不自然。”
当然。
“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呢?看看校内,多少身无分文贷款上大学的人都活得阳光灿烂。你什么也不缺,何必总是一副日暮客愁新的样子。”
好比方,若不是心慌意乱,我禁不住要笑出来。但他,他太直接,也太单纯。原谅我,他怎懂得我的过去。
我微微抿嘴笑笑,算是答复。
“好了。”他最后说,“你喜欢怎样都好。不过先说好,不要再打击我。”
我诧异,“你不会真的要追我吧?”
“给我个不会的理由先。”他沉着脸,“老天,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
他也叹一口气,“算了,反正你就是这个样子特别,才让人那么不容易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