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里涌起一阵细微的骚动,哗众的碎片席卷过每一张年轻的脸,空气忽然显得燥热而轻飘。
“安卓!小昕来啦!”
这样的喊叫通常都一呼百应。没有什么恶意可是充满激动与好奇。
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背景里,这代表着不超过十六岁的我们共同为之暂时兴奋的话题。
“你还在想谁呢,安卓?”有人大笑,或许有一点点并不需要答案的探询在里面。
安卓的脸微微涨红,但还是走了出去。
“各花入各眼。果然不错。”桑其很客观也很正经地评论。她一直在很认真地看热闹,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怎样,总之.没有理睬沈斯滴。
这时,有人把一张做好答案的化学练习卷传了过来。
“谁这么好心呢?”桑其漫不经心地说,看了一眼那稍显潦草的字迹,做卷子的人似乎很着急完成这个case。
她忽然抿了抿嘴唇,像笑,又不像,然后她转头向后排的某个位置扫了一眼,终于还是微笑了一下,抬手做了个简略的手势,表示“收到”
毫无疑问,这班级的某一个角落里正有一个人期待着这一丝笑和这个轻微的手势。
沈斯滴仿佛受冷落般站了起来,伸手拿过卷子看了几眼。
“这是谁的?”
“你自己看。”桑其依旧用那种漫不经心的语调答她。
沈斯滴回头也扫了一眼后排座位,忽然笑了笑。
“借我用用,好吗?”
商量的口气,语调却是别扭的扬声。故意?还是无心?是我们的错觉吗?
桑其像早有预料,只习惯地耸了耸肩。
“我和奇郁两个人已经怕写不完了。”
“你总是把倪奇郁当作挡箭牌。”
沈斯滴捏着卷子,明显地不想放手。说着会叫人不高兴的话,粉润娇美的面孔却还是笑意如花。
“哗啦”一声,她身后轻轻倚着的课桌被人很用力地推出很远。桌面上所有的东西都乱了位置,摇摇欲坠。桑其一伸手,接住了那差点掉到地上的眼镜盒。
“她爱把谁当作挡箭牌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倪奇郁一手按在桌沿上,另一只手里很有点滑稽地抱着一盒柠檬蛋糕。
她微笑着,表情却是一副“随时奉陪”的矜傲和无谓。
“卷子还我,我和桑桑还要用呢。”
沈斯滴看着她,向后退了一步,忽然转过身喊道:“粟非!把你的化学卷子借我用好不好?”
坐在第六排的几个男孩顿时哄堂大笑。
“粟非!人家朝你借卷子呢——别不理不睬嘛!”
“你小子耍什么酷,这可是学委下令哟!”
“——是班花才对!”
综上所述的笑闹,像伦敦十一月的幽暗雾气.包围着中间那个刚摘下眼镜的男生。
粟非不作表情,亦不看喊话的方向,只说。“要用就用吧。”
然后他把头埋进一本书里。
那一刻,谁也看不见他的表情是怎样的。
“你看,他借我用了。”
沈斯滴笑说,然后走开。
倪奇郁站在原处看着桑其,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
“你,真有够白痴的。”
“那你说我能怎么办?去抢?”
“去死。”倪奇郁翻了她一记白眼,“你再明知故问,小心我要你好看。”
桑其闲闲地撕开纸盒,扯一块蛋糕送进嘴里。“好啊,我不介意免费按摩服务。”
“你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真难怪沈斯滴挑中了你来欺负。”
倪奇郁看着桑其,忽然一把扯开她手里的杂志甩到一边。
桑其只是伸出手指掸一下落在胸口的蛋糕屑。然后,慢慢地抬头,很无辜很意外地直视她。
夹在双层蛋糕中间的柠檬奶油有着温柔而中庸的美味,香咸中浮动着真切的酸甜。
她那双细长平淡,瞳孔幽蓝的眼睛坦白地直视倪奇郁,轻声地,然而坚定地说。
“那么你想让我怎么做?你什么都知道。”
那只野猫。那任性冲动的女孩忽然像断了发条一样停住了,看着她的朋友,迅速地摇了摇头,然后走开。
在走开之前,她说,当然是轻声地说。
“我倒没有什么,只可惜了粟非一片心意。”
别同我玩一语双关。桑其在心里低低地说,然后伸长细长如猫的手臂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是的,她想,永远不要告诉我什么是:关于明天。
生活之游戏里,我只遵从最简洁最真实的规矩,只在乎幸福的越来越近和自由的飘浮不定。是的,飘浮不定。
逆水行舟不会是快乐的日子,因此我不想知道生活为我决定了怎样的明天。
即使明天已在眼前。
粟非坐在一张细高的转椅上。
在他对面,单人床上那个用最舒服的姿势躺着的男孩和他有着一模一式的脸,只不过他有着比粟非更深黯的肤色——那摆明着是紫外线过多眷顾的结果。还有他手肘上缠着的绷带,绝对不客气地揭发了这是个上了球场就不要命的家伙。
“粟琉,我找你来是叫你帮我出主意的。你能不能别像个死人一样躺在那儿?”做弟弟的语气冷淡。
粟琉璨然一笑,牙齿雪白。他的眼神明悦而流荡。
“先来好好叫声哥哥。”他笑道。
“我可爱又伟大的小弟弟也有求到我的时候?”
粟非一侧头,打算不正眼看他。
“Oh,小男生春心动矣——”
“你给我出去!”
粟非一伸手抄起一本书就扔了过去,扔出去之后发现那是自己宝贝的牛津双解辞典,他脸色顿时加倍难看。
粟琉连动都懒得动,只偏了偏头,英汉辞典“蓬”一声重重砸在枕头上。
“你再没大没小,小心我把你那点秘密告诉妈。”
粟琉笑眯脒地警告,意料之中地看着双胞眙弟弟颓然垂下了头,又有些于心不忍。
“好啦,粟非,同你开玩笑呢!怎么说我也是你哥哥,不就是帮你出个主意吗?”
他打了个响指,“小Case!”
“要你说,是让我亲自出马去把那个死缠你和你女朋友不放的女孩骗上手呢?还是我找几个人吓吓她?”粟琉耙了耙头发,轻巧地问。
粟非面无表情地盯着哥哥。“你就没别的办法吗?”
“有。”粟琉爽快地回答。
“上上之策,你干脆顺水推舟转移目标算了。”
“你说了等于没说。”粟非一字一顿地说。
“我非常后悔找你分担这个麻烦,所以,现在,立刻,马上,请出去。”
“粟非你没问题吧!”粟琉像被踩了尾巴似的直跳起来。
“你该不会想玩真的吧?”
粟非这次闭紧了嘴巴,半个字也不说。
“你没发烧吧,粟非。”粟琉盯着他,又坐下来.收起嘻皮笑脸,看着弟弟。
“你可都初三了。这时候你认真起来,你还想不想考昭陵了?”
“你别拿昭陵来压我。”粟非沉沉地说,“这是两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