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水瀑旁,狗皇帝一眼看到朱颜伏坐于案几前,案头左上方摊开有一卷书,面前铺有澄心堂纸,葱管一般的玉手执着紫毫笔在不停疾书,眉眼如画,神情专注沉浸,认真极了。
人坐在那儿,如娇花照水,透着一股子灵气,倭墮髻垂于脑后松松散散的,水润的杏眼,如秋水横波,曾经的嗔笑怡然,浮现于眼前,此刻,芙蓉面上未施粉黛,却有一种干净剔透,略显苍白脸,又添了几分风流婉转之态。
狗皇帝看得呆愣了一会儿。
春风桃李百花盛,犹输阿颜三分芙蓉面。
后宫宫娥嫔妃无数,论颜色,在他眼里皆不及阿颜。
怎样的阿颜,都是最美的。
这一刻,连阿颜气性大,他也能理解了。
美人还不兴有点不一样性情?
狗皇帝进去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似生怕破坏面前的美感,离案几还有五步远时,他看出来,那卷书,是他让兰台阁仇学士抄的本朝史录,即本朝帝王起居注,是最后一卷,关于先帝的内容。
看来,这些天,她都在看这些史书,还认真做了笔记。
这倒是个极好的习惯。
狗皇帝走至身后,先注意到,朱颜左边手已写好的几张笺纸,最上面一张,墨迹尚未干透,似刚写完不久,只是看清上面的内容后,脸色陡然大变,几乎是下意识扫向朱颜在写的那张笺纸,明明是簪花小楷,却每一个字眼上都带有尖刺与锋芒,直插入他心头。
犹如利刃入怀,甚至能听到一刀一刀捅过来扑哧扑哧的声音。
桃花眼猛地一眯,掩去了眼底升起的凌厉,瞬间,手抄起左边几张写好的笺纸,翻开最上面一张,去看下面四张。
这翻动作,自是惊醒了朱颜,“你……你怎么来了?”
语气由惊讶变成了惊恐,如果现在面前有面镜子,朱颜一定能看到自己脸色,一寸寸变得愈加苍白,最后成惨白色,毫无血色,连嘴唇都开始发白,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刹那间凝固住了。
刹那,万年。
朱颜很快回神,强作镇定,遮挡住案上未写完的那张笺纸,又抓起纸,两手交叉一撕,嘶啦一串响,撕成粉碎,然后立即伸手去抢狗皇帝手中的那几张笺纸,只是狗皇帝似早猜到朱颜的动作一般,举高了闪避开来。
朱颜够不着,看着狗皇帝刷刷地,几乎是一目十行,扫过四张笺纸,看着狗皇帝阴沉滴水的脸,怒意蹭蹭上扬,目光锋利似刀刃,挟雷霆之威,扑天盖地而来,向她射来,逃脱不得。
朱颜连连倒退,身体靠着案几,没有再去抢那五张笺纸,心中升起了一股从未有过的惧怕,她也从未见过狗皇帝这样,眼神冷酷无情,如看蝼蚁。
第30章 被发现了
“阿颜,朕一直知道你胆大包天。”
“朕喜欢聪明人,但此刻,朕宁愿阿颜你蠢笨些,慧极必伤,难保长久呀。”
没有怒发冲冠,没有怒叱呵责。
外面春光明媚,暖阳融融。
朱颜却只感觉到冷,那森冷的目光,冷然的脸颊,无边无际的冷意在周身肆虐横流,仿佛先时的滔天怒意不曾存在过,冰冷声音,便是如同宣判一般,使朱颜整颗心卷缩起来,被一双手紧紧攥住,动弹不得。
狗皇帝似无需朱颜回答,朝外喊了刑恩,迅速下了两道命令,“刑恩,你亲自带人,把芙华宫所有史书,全搜出来,全部给朕销毁,从今往后,芙华宫不得出现史书。”
“另外,从即刻起,四皇子搬离芙华宫,搬去乾元殿仁守堂抚养,傅姆与照料起居的宫人内侍随行。”
前一道旨意,在朱颜的意料之中。
后一道,却让陷于极端恐惧中的朱颜惊过魂来,开口的声音都止不住地颤抖,“你不能这么做。”进宫第五个年头,这还是她头一回深刻地感受到彻骨的害怕,没有丝毫底气,“田田年岁还小,不能离开生母。”
不停地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不要害怕。
只是扶着案几边缘的手,都止不住地发抖,指尖又凉又白,“你以后会有很多儿子,我只有田田,有前车之鉴在,我也不会学邓淑妃和卫贤妃……”
“闭嘴。”狗皇帝冷冷道,眼底戾气翻腾,看了朱颜一眼,似在极力压制什么,“管好你的嘴。”撕碎手中的五张笺纸,撒了一地,然后调头转身离去,未作丝毫停留。
一路走过,气势骇人。
吓得宫人内侍统统避退不及,眼见皇上在盛怒之中,刑恩不敢上前去确认两道旨意,只能执行,回头,看了眼瘫靠在案几旁的朱美人,暗自叹道:这位主子,又不知道怎么惹到皇上了。
瞧着皇上刚才凶神恶煞的样子,这次怕是与以往都不同。
但他却不敢轻忽,他跟在皇上身边,看多了朱美人过往的传奇,便不能武断朱美人的失宠,更何况,还有四皇子。
搜书搜得很快,也很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带走四皇子,却遇到了阻碍,不仅朱美人紧紧抱着四皇子不撒手,四皇子自己也不愿走,似感受到阿娘的害怕,乖乖待在阿娘怀里,还不停地安慰阿娘,“阿娘,不怕的,我不走。”
“娘娘,殿下,这是皇上的旨意。”
“你不能带走田田。”朱颜抱紧儿子,对刑恩连连摇头,避开刑恩伸过来的手。
“公公,你去和阿耶说,就说田田不要离开阿娘,阿耶最疼田田,一定会答应的。”张稷抬头极认真对刑恩说道。
刑恩一脸苦笑,“殿下,奴才带您回乾元殿后,殿下可以亲自和皇上说这话,皇上同意了,殿下可以再回来。”
张稷听了,有点意动,刚唤声阿娘,却让朱颜打断。
“不行,田田你不能去。”此刻,她早已成了惊弓之鸟,唯有抱着儿子,她才安心,因为心里太清楚,自己所发现的秘密,一来狗皇帝不会容她,二来狗皇帝不相信她,担心她会害儿子,以至于儿子这一去,她以后想见都难。
张稷发觉阿娘害怕得在发抖,“阿娘,我不去,我陪着阿娘。”扭头,板着小脸吩咐刑恩,“你代孤去和阿耶说,孤要和阿娘住一起。”
刑恩十分为难。
瞧着眼前抱在一起的母子俩,还有朱美人,这么些年里,他头一回在朱美人眼里看到害怕的神情,他心头也是一震,朱美人这回到底干了什么惊天大事?他有想过,强行把人带走,却又犹豫了。
犹记当初,朱美人砸碎侍寝的玉牌,惹得皇上盛怒,后面皇上气消,朱美人依旧无恙。
但凡今日不是碰到朱美人,碰到任何一名宫嫔,他都不会犹豫。
再三犹豫,刑恩最终没有选择强抢人,只带着那些要销毁的书卷,回到乾元殿。
一到乾元殿的门口,让张忠国大总管给扯住,小声问道:“今天那边又怎么了?”手指了指西边,芙华宫的方向。
刑恩苦哈着一张脸,他要是知道就好了,也不知朱美人在纸上写了什么,把皇上惹怒成这样,“我还有事要回禀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