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纵有漏网之鱼,也很快会成为无根之木。”狗皇帝轻描淡写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朱颜瞧着狗皇帝聛睨一切的神情,眼里闪烁着璀璨的光芒,隐隐约约猜到是朝堂之事,便没有再问。
仿佛是应和了这句话一般。
随着临川公主与驸马邓十七郎的入狱,拉开了平阳邓氏灭族之祸的序幕,百年望族,簪缨不绝,一门两后,荣耀无比,却由此终结。
元和五年,五月初五,端阳。
皇上在清泰殿举行大宴,接到御史台侍御史黄成的密报,平阳侯邓钦与新宁侯邓翔因不满降爵,密谋造反。皇上当场下旨,着中书令谢无、侍中令狐游及大理寺寺卿范宁一同审查,因范宁称病,由新任的大理寺少卿丘于扬代为参与审理。
北衙禁军出动,很快围了永兴坊与安兴坊。
这两坊紧挨着皇城的延喜门,是邓氏一族的聚居地。
等到前朝大宴散场,身在内廷的刘皇后也接到了消息,见皇上没有回后宫,刘皇后快速结束了内廷的宫宴,却把邓家的五位侯夫人以及三位公主、另有七位正三品以上的诰命夫人给留了下来,留在了凤仪宫中。
让六宫妃嫔各自回宫的同时,传令晚上的家宴取消,各宫端阳礼的发放比份例多了三成,以作安抚。”
刘皇后忙完这些,看着留下来在她面前哭哭啼啼的沈才人,只觉得头痛,“沈才人,好好的佳节,可不兴这么哭的。”
刘皇后拉着沈才人在旁边的玫瑰椅上坐下,接过刘姑姑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两口,润了润喉咙,望向沈才人劝道:“好了,别哭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欺负你了?还是宫人伺候不周?你要受了委屈都可以跟本宫说。”
得了这话,沈才人倒是收住了哭声,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道:“娘娘,妾好些天没见到皇上了,好几次妾去乾元殿给皇上送吃食,在候圣亭那儿就被拦了下来,内侍不帮忙通传,也不接妾身做的吃食。”
刘皇后眼里闪过一丝错愕,没料到是为这事,她最近也听身边的刘中侍禀报过,却没放在心上,想着她多碰几次壁,估计也就消停了,只是不曾想,沈才人会当作件正经事来找她,只能宽解道:“皇上最近事忙,大约是没空,才不见你的。”
“可之前从来没这样,妾身都进不了乾元殿。”
刘皇后一听这话,正色道:“沈才人,你进宫不久,不清楚规矩,乾元殿是前朝所在,后宫妃嫔无召不得随意进入,你之前是皇上特别恩宠,才得以进入,现在皇上重申规矩,当然要按规矩来。”
“你回去吧,好好在宫里待着,等皇上空了,想起你,自会召见你。”
沈才人要的可不是这句空话,见皇后赶人,她今天本来想趁着端阳佳节,在宫宴上见皇上,谁知皇上没来,晚上的家宴又取消了,很不甘心,“可妾都不去皇上面前,皇上又怎么能想起妾身来。”
“皇上一向喜欢听话的嫔妃,你听话,本宫自会跟皇上提,别哭了,回去吧。”
沈才人却不信这话,抹眼泪道:“娘娘这是拿话哄妾,妾身瞧着,朱美人就不守规矩,今日又缺席宫宴,连暴室狱都敢放火烧,又算听哪门子话了……”
“行了。”
刘皇后出声打断了沈才人的话,面上的耐心消失殆尽,笑容也隐去了,板起脸训斥道:“沈才人,有些无中生有的事,你敢说,本宫却不敢听,本宫希望你谨记一句,为了你好,改掉乱嚼舌根的毛病,凡事一码归一码,不要扯到旁人身上去。”
沈才人见惯了皇后笑脸相迎的模样,头次见皇后变脸,这般神情严肃,吓了一大跳,站起身,都不敢坐,喊了声娘娘,才意识到,这是皇后,不是家中姐姐。
刘皇后没理会她,扭头叫刘姑姑取本宫规来,等取来后,直接让刘姑姑递到沈才人手上,“这本宫规,你回去后,好好学习,今日是端阳佳节,本宫念你初犯,就不罚你抄写了,刚才你所说的话,本宫不希望听到第二次。”
沈才人接过一本厚厚的宫规,足有两寸厚,压得她双手微沉,她打小看书就犯困,这下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再看皇后依旧是肃着张脸,眼神却分外凌厉,唬得她不敢对视,也不敢出声,由着刘姑姑引着她离开凤仪宫。
刘姑姑把人送走,回转身,就见皇后在揉太阳穴。
“娘娘这是又头痛了,要不要叫李院正过来瞧瞧。”
“不用。”
刘皇后摆了摆手,脸上威严尽褪,只剩下无奈与担心,“之前瞧着挺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也变得不知所谓了,刚才那话,她要是在皇上面前提起,我都替她捏把汗,只希望她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奴才觉得,她也没说错,朱美人算哪门子听话。”
“本宫倒宁愿,她们都像朱美人,至少朱美人闹的是皇上,不是来闹本宫。”刘皇后不可置否道,她是后宫之主,执掌宫权,除了打理后宫事务,还得处理后宫纷争,好在,宫里除了新近得宠的,旧人都比较安分。
因为她告诉沈才人的那句话是实情。
皇上确实喜欢听话的女人。
自她进东宫做太子妃算起,在皇上身边七年有余,所有不知分寸恃宠而骄的女人,都让皇上或贬或斥,彻底失了恩宠,这么些年,唯有朱美人例外,却正因为有这么个例外,很多人都想成为第二个例外。
然至今未曾出现第二例。
“娘娘,刑恩刚从前面派人过来传话,说皇上带人出宫去相国寺看太后了,至于邓家家眷,皇上让娘娘先留她们在宫中一日,到明日晚间再放了她们。”
刘姑姑的禀报,打断了刘皇后的思绪,收敛起心中的感伤,起身去见那些邓家的夫人们。
——
相国寺。
自从去年正月邓太后离宫到相国寺,相国寺便从香火鼎盛的皇家寺院,变成了戒备森严的皇家禁区。
“陛下今日怎么来了?”
“朕来陪母后过节。”皇上进入太后所居的禅房,在邓太后对面的菖蒲蒲团上跪坐下来。
“寺里全是素斋,孤可没有好膳食招待陛下。”邓太后一身缁衣,头发只用两根竹簪子给盘了起来。
“朕的确不喜这些清汤寡水,看着就没胃口,这样吧,朕看着母后用膳。”皇上让上完素斋候在旁边的宫人都退下,跟他来的常兴,一开始就没进来,还有被他临时安排到这儿来看守太后的杨新,也一并候在外面的中庭,远离这间禅房。
皇上又含笑道:“朕好歹叫您一声母后,总得让你用完这顿饭,是不?”
邓太后听了这话,脸色微变,垂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成拳,神情变得紧绷,眼光锐利如箭,盯着面前皇上,质问道:“九郎,你到底来干嘛?”
“母后不知道?”皇上反问一句,又嘲笑道:“朕当然是来答谢母后的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