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延轩默然,一时间,纪慕云有些同情:花家败落之后,曹延轩对珍姐儿十分担忧,对她说过数次。今日发生了什么,她还不知道,不过,情形显然不妙。
过了许久,曹延轩吐一口气,“这件事之前,小姐姑爷总是好好的吧?”
他的话语带着希翼,裴妈妈忙答“是,是,”却不知怎么不敢抬头,神色也不自在。
曹延轩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右手重重一拍桌案,怒道:“还要隐瞒!打今日起,免了你的差事,不再是我府的人,赶紧走。”
裴妈妈伏在地上,哽咽着答:“是奴婢的错,奴婢是怕,怕老爷责怪。”
说了这么多,她便是白痴,也知道珍姐儿花锦明出了事,不敢再隐瞒,低声道:“四小姐嫁过去那年,和姑爷好好的,姑爷房里有两个服侍的,一个叫荣儿一个叫石榴....”
她不敢抬头,把石榴的事情一字不漏地讲了,着重强调“谁也想不到,花太太那般狠心”“石榴家里也不是好人”,讷讷地道:“四小姐听奴婢们的劝,给姑爷道了歉,已和姑爷和好了。”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样消逝了,纪慕云昔日是千金小姐,如今半主半仆,能体会到下人们的辛酸,不禁胸口发闷。
曹延轩张着嘴,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之后,花太太可曾难为四小姐?”裴妈妈忙忙摇手:“没有的事,花太太性子冷了些,待小姐客客气气地,花家大太太是个爱说爱笑的,和我们家小姐合得来。”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一件事,心想三太太来了,瞒是瞒不住的,嗫嚅着,“待小姐生了喜少爷,花家大太太也是来过的,小姐那时候,身子骨不好,就,就,就没起来。”
曹延轩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青砖,过了好久才挥挥手,裴妈妈如蒙大赦般退下去了。
应该给他一些独处的时间,可,夜已经深了,总在这里也不是办法,纪慕云迟疑片刻,朝绿芳摆摆手,轻手轻脚进了次间。
茶杯翻了,桌案洒满茶水,浸湿了曹延轩的袍角。她把茶杯摆正,用帕子擦拭他的衣裳。
曹延轩闭着眼,仿佛耗尽了全身力气,忽然道“你说,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纪慕云又不是神仙。
若曹延轩想女儿和离,便不会这么苦恼了。
她斟酌着,柔声道“七爷,四姑爷是什么意思?”曹延轩面无表情地答“他说,要和珍姐儿和离。”
比想象的还严重,纪慕云皱眉,低声问“四小姐的意思呢?”
曹延轩露出苦涩的笑容,“珍姐儿不愿意。”
既然不愿意,为什么把丈夫得罪成这个样子?纪慕云头痛。
“以妾身看,若裴妈妈没撒谎,您和四小姐商量着,给四姑爷坐下来说说话,赔个礼,一家人有什么不能说的?又有喜少爷。”她坦诚地答,“正好大姑奶奶也在,能帮着转个圜。”
曹延轩站起身,踱到窗边,望着天边月亮,忽然冒出一句:“你说,那孩子怎么....”
纪慕云没吭声,心想:还不是您娇惯出来的。
第二日曹延华听了弟弟的话,同样张口结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四丫头怎么这样蠢?老七,四丫头一天到晚地想些什么?”
曹延轩耷拉着脸,一声不吭。
曹延华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转来转去:“刚嫁过去一年,别人哄着丈夫婆婆还来不及,她可倒好,上来把丈夫、婆婆得罪了,房里还出了人命。花家上上下下,有人能说她好吗?有一个站在她这边吗?”
曹延轩想替女儿辩解“花太太也有不是”,毕竟是男子,不想掰扯小事,嘴唇动一下还是没吭声。
知姐莫若弟,曹延华一件件数落他:“怎么,你还替四丫头抱不平?若是她聪明一点,把事情遮掩过去,怎么会有后面的事?花锦明能不念她的好吗?一个落了胎的通房,能碍着她什么了?老七,我嫁给你姐夫的时候,挨个问过你姐夫屋里的通房,一个赏了银子,打发去了庄子,一个留在屋里,安排的妥妥当当,你姐夫我婆婆半个不字也没说。”
曹延轩默然。
曹延华气哼哼地掰起手指,“还有,四丫头那脾气,天天吃了枪药似的,就不能好好过日子,非得把别人压下一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花锦明是什么人?是她一辈子的依靠。退一步讲,就算她和花锦明较劲,关人家花锦明的伯母什么事?她一个做晚辈的,上来就把人家晾在家里?”
曹延轩无话可说。
曹延华说了半日,甩着帕子,悻悻地道:“上回来我就说,原本是像你的,越长越像她娘!脑子也随了她娘,一天到晚的不走正路,琢磨邪门歪道!她娘过成那个样子,她还不长记性,在家里也就罢了,到了婆家还....”
曹延轩头大如斗,按着左右太阳穴,“你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说怎么办?”曹延华觉得很滑稽,双手一摊:“说来有意思,旁人以为花家抓着我们家不放,我们家避之不及;现在可倒好,正好调过来,花家要和离,我们家舍不得。”
曹延轩瞪姐姐一眼,“你说得倒轻巧,喜哥儿怎么办?”
曹延华扬着下巴,“能怎么办?我们家离了他们家就过不了日子了?花锦明一个做小辈的,当面和你叫嚣,摆明了不留后路。就冲这个,就该把四丫头接回来,怕他们不成?”
说得容易,曹延轩无奈,把范大夫的诊断说了,听得曹延华哑口无言:若两家和离,孩子是要留给男方的。
以曹延轩和西府的底气,过几年,给珍姐儿再找一门亲事并不难,难的是她不能生儿育女,只能抱养或者过继,毕竟不如亲生的,这样的日子有什么意思?和后来的丈夫能不能一条心?
“这,这!”她束手无策,开始挑花家的不是,“说一千道一万,珍姐儿是生他们家的儿子落下的病根,又是他们花家的破事惊动了胎气。就冲这一点,他们家也脱不了干系。”
之后曹延华叉着腰,滔滔不绝说了半晌,末了说“老七,你是做泰山的,我去和花锦明说,若他回心转意,自然是好,若他一条路走到黑,我们家也有个准备。”
曹延轩明白姐姐的意思:一旦两家起了争执,世人十成里有九成会觉得他曹七爷仗势欺人,中了个庶吉士就看不起落难的女婿,忙着和花家划清界限,名声上不好听。
“我只后悔。”他缓缓道,“不该把珍姐儿嫁过去。”
要不然,怎么会出这种事!
曹延华毕竟是向着弟弟的,安慰道“要怪怪她娘,吃了秤砣铁了心,拦都拦不住。”
事到如今,再提这些只能徒增烦恼,曹延轩眉头紧皱,“我看那花锦明是铁了心。你说归说,珍姐儿那边,暂时不要提。”
曹延华嘟囔“这还用你教?”
姐弟俩大眼瞪小眼,不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