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廖阿姨来了之后,余简和黄暖最大的工作,就是坐着陪陈心怡聊天,其余所有的活被她一人包揽,检查、吃饭,连着上厕所,都是廖阿姨带着一起去。
陈心怡烧得重,短时间内体温一直下不来,白天挂水的时候好好的,到了夜里体温又升高。廖阿姨整夜陪在医院里,问医生拿了酒精,一看她烧起来就全身物理降温。
才两天功夫,人就憔悴了一大圈。
余简想换她休息一夜,被她拒绝了,“自己的孩子,哪能让别人操心。”
陈心怡白天挂水,上厕所都是廖阿姨带着一起去,挂上吊瓶,给她扒了裤子,再给她擦干净套上衣服,熟练得陈心怡都不好意思了,期期艾艾地想拒绝:“我……我自己能来的。”
等真正想拉衣服的时候,手上又怎么都使不上力气,只能红着脸不好意思地看着廖阿姨伺候她。
到了病床上,就蒙上被子遮住头,嘴角一瘪,眼泪又下来了。
差距太大了。
等着病房里只剩下了余简和她两人,这才拉下了被子,脸上满是干涸的泪痕。余简叹着气,拿湿巾一点一点给她擦干净。
“我是不是很傻?”陈心怡问。
“有一点。”余简也毫不客气。说实话,这“有一点”还算是给她面子了,是特别傻才对。
“我就是想来问问她,这么多年了,有没有想过我。”陈心怡把脸转向窗外,喃喃地说道。
问了吗?
问了。
兴冲冲地来西市,她在路上设想了各种情节,再见到生母是什么光景,周围有什么人,母亲变成了什么样子。走的时候她太小了,没什么印象,可血缘亲情不会变,只要让她见到,她一定能认出来的。
结果是,她看到了,也认出来了。生母和照片上长得很像,只不过十多年过去了,脸上也有了皱纹,穿着黑色的长款羽绒服,穿着小短靴,背着包从她身边经过。
“哎——”陈心怡叫住她,她皱着眉转头,见是一个不认识的小姑娘,有些不耐烦地问,“什么事?”
陈心怡指了指她脚底下,好心提醒:“你踩到狗屎了。”
女人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大骂:“哪个不长眼的,狗屎拉在马路中间?一点素质都没有!”
又有电话进来,女人掏出一看,立马缓和了口气:“佳佳啊,放学了吗?晚上想吃什么?排骨啊,好的,妈妈这就去买。路上注意安全,跟同学们一起走,别单独行动,现在外头的坏人多的就是……”
视线冷漠地扫过陈心怡,脚下随意地踏了踏,眉头皱着就走了。
陈心怡看着她背影拐进小区大门消失不见,又低头看了看前方那半个脚印的巨大狗屎,沉默了很久,忽而笑出了声——
余简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外头阳光明媚,透过窗户,在地上洒下道道白光。
起身拉开半扇窗,给病房里透透风,也让陈心怡呼吸呼吸新鲜空气,背光里,有些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说:“她想你吗?”
陈心怡喉咙抖了抖,苦涩地说:“不想吧。”
她都忘记我了。
第180章 割舍
乔晶拎着刚买的菜从电动车上下来,锁上车门往小区门口走去。
这个破小区的规矩是越来越多了。月初的时候物业改革,说电动车停在楼下有安全风险,在离着小区大门几十米的地方专门划了一个停车区域,只允许停在固定的地方。
乔晶锁了车锁,气呼呼地暗骂了一句,她每天上班都累得要死,还要走上好几分钟才能到家,心情极度不爽。
“乔晶。”有人叫住她。
不耐烦地抬头,“谁啊?”等看清眼前站着的人,乔晶愣住了,打量了半天,小心翼翼地问:“陈国海……?”
弥漫着香气的咖啡店里,乔晶不自在地拽了拽脚下的菜袋子,把它们藏到凳子底下,又瞅了瞅杯子里褐色的液体,嫌弃地撇了撇嘴:“这东西有什么好喝的?一点不健康……”
陈国海抽了抽嘴角,正视眼前这个女人。他跟乔晶有十几年没见了,记忆里的她还是比女儿大不了几岁的模样,黝黑的长发,皮肤很白,不算特别漂亮,但眼睛很大,睫毛忽闪忽闪的。可现在坐在他跟前的,就是一个中年妇女,生活大约过得也很节俭,羽绒服上还蹭上了油渍,眉目间也是深深的疲色。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乔晶,我这次来,是为了女儿。”
“陈国海,我当年走的时候说的很清楚,你陈家的一切,我都不想再接触。”乔晶皱起眉,不悦地看着他。
“心怡也是你的女儿。”陈国海心冷了冷,继续说。
乔晶自嘲地一笑,“我现在有自己的家庭,也有了孩子。我儿子今年读高一,成绩很不错,丈夫在市政府,工作稳定。我不想再回忆渔村的生活了,我走,就是割舍掉了一切,包括那个孩子。”
陈国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滑稽地盯着乔晶,沉声问:“即使女儿现在站在你面前,你也不认她?”
“我都说了,我没有女儿!”乔晶突然生起气来,一把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拎起脚底下的菜袋子,往外走去,“我没什么跟你说的,不要再来找我了。”
陈国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被震惊得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曾经以为乔晶的出走只是因为他的贫穷,却没想到她竟然狠心到连孩子都能割舍掉。
摇了摇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么可笑的女人,他当年竟然还爱她爱得死去活来?
……
就说年轻人的恢复就是快,在家人的精心照顾下,陈心怡虽然脸上还有一些病容,但整体已无大碍。
陈国海早就去小旅馆收拾了女儿的东西,带着一大帮子人住上了西市最好的五星级酒店。
她乔晶不是看不起老陈家吗?陈国海心中忿忿不平,他现在有的是钱,也绝对不会再让女儿受一丝委屈。
“怎么说?”廖阿姨是知道陈国海去找乔晶的,见了沉默了回来,赶紧追问。
陈国海摇了摇头,看着她脸上的担忧之色,又觉得心生暖意,不自觉地抱住了她,埋首在脖颈间:“碧云,以后女儿只有我们两个了!”
这话一出,廖碧云想推开的手也顿住,停了半晌,也拍了拍他的背:“心怡本来就是我的女儿。”
乔晶不要,她要。
又咬着牙含着恨意骂道:“这种人,不配当母亲!”
拉了陈国海坐下,一五一十地问了个清楚,听得心中怒意更甚,猛地站起身,就想冲出去:“怎么会有这种人!我倒要去会会她!”
“哎哟我的姑奶奶,你就别再火上浇油了!”急得陈国海一把搂住她,按着她的肩膀控制她的动作。
廖碧云脚下的鞋子都踢飞了,闹了好一会,才歇了声,转头又抽泣起来,捶着陈国海的肩膀,“我就是替心怡感到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