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听了瞪眼,“谁说我妒忌他了。”
林从却不怕他后爹,仰起脸,“那爹爹你为啥一脸酸意。”
“你小孩子知道什么!”李嗣源斥了林从一句,随即叹气道,“亚子还真是好运,能以冯道为掌书记。”
林从瘪瘪嘴,这还不是妒忌。
李嗣源看着林从的样子,忍不住说:“你爹我在魏州被逼兵变,当时危机之时,我传信给藩镇的你先生,你先生却犹豫了一天,才姗姗来迟,人家亚子出事,冯道明明在孝中,本来这事与他毫无关联,却千里奔驰而来,你爹我心里不爽难道不应该?”
林从听了点点头,这一对比,确实让人有些意难平,等等,他先生,难道是药纵之?
林从眨眨眼,“爹说得可是药先生?”
“还能是谁,枉我和他几十年交情,我在魏博生气不保,他还犹犹豫豫,从珂接到我传信,都立刻带三千府军前来,他还是我掌书记,却如此待我。”李嗣源一脸受伤。
林从听了也很是共情他后爹,可想到药纵之,林从扶额,那家伙有选择强迫症啊!
他挑个书都能犹豫半天,你让他跟着造反,他犹豫个一天,已经算很快了。
林从只好替药纵之求情,“爹,药先生那性子你又不知道,做事犹犹豫豫,什么事不先纠结个半天,压根下不了决定,这事虽然是他做的不对,可他真未必是忘恩负义。”
药纵之是李嗣源的掌书记,李嗣源自然比林从更清楚药纵之的性子,但是仍然有些心气不平,“这有什么好犹豫地,他若真有心,接到我传信就来了。”
“爹,这话不能这么说,有人遇事能当机立断,有人越遇大事却越犹豫不决,这本来就是能力的差异,若真所有人遇事都能当机立断,那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后悔自己曾因为由于犹豫错过机遇。
遇到大事,犹豫不决才是正常的反应,相反,遇到大事,能当即立断,还能立刻反应过来做出恰当的处置,这种人反而百里挑一,能做到的都是人中俊才。”林从拼命替他先生找补。
李嗣源听了,终于心气顺了,叹气说:“药纵之本是一书吏,我因和他有旧,提他做掌书记,这些年,他也算尽心尽力,是我太过强求了。”
林从听了松了一口气,药先生,好歹算是保住了。
不过也心里难免嘀咕药纵之,你说先生你也是,你都是我爹掌书记了,我爹造反,你肯定在被牵连之列,你还犹豫个啥。
唉,他这先生,确实除了看书,其他的指望不上。
*
第二天,李嗣源把李琪霍彦威孔循叫宫中。
李琪霍彦威孔循还以为李嗣源决定另立新朝,欢欢喜喜地进宫,结果刚行完礼,就被李嗣源当头问道:“若改朝换代另立国号,本监国百年之后,史书该如何写,再或者本监国登基后,群臣逢年过节,该如何上贺表?”
李琪霍彦威孔循被猝不及防地一问,瞬间露了破绽,霍彦威一脸茫然,孔循若有所思,李琪却是神色慌乱。
李嗣源坐在上首,看得很是明白,瞬间对上李琪,“太常卿,本监国问你,若是改朝换代另立国号,你为太常卿,本监国逢年过节,你如何上贺表,是写本监国昔日随前朝末帝如何英勇地征战天下,还是避而不谈,只说些花样官话?”
李琪瞬间脸色煞白,额头冒汗,他怎么也没想到李嗣源一个武夫,能想到这些,顿时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李嗣源见状,顿时暴怒,呵斥道:“说。”
李嗣源可是真正在战场上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身杀气岂是李琪这种文官能承受的,李琪只觉仿佛被猛兽盯上,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监国息怒,监国乃是陛下兄长,古有弟兄终极,其实监国继承陛下帝位亦是名正言顺……”
霍彦威和孔循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琪,没想到李琪居然在这种情况下反水,李嗣源暴怒,若他们死撑着就是表示不知道,那只是不知者不罪,李嗣源纵然再怒,也没办法,可李琪这么一反水,就把这事情说破了,这时他们除了认罪,别无他法。
霍彦威和孔循只好也跪下来请罪,心里却是自此恨死李琪了。
李嗣源见状,更是生气,直接把所有人都赶了出去。
林从坐在一边,看着生闷气的李嗣源,知道此次国本之争,已经落下帷幕。
看着霍彦威孔循李琪联系了那么多群臣,做了那么多准备,甚至都已经说动他爹,却被冯道三言两语,打回了原型,最后还完全压制,林从第一次直面感受到,这位昔日天下第一掌书记的雷霆手段。
不愧是能辅佐十一个皇帝的宰相,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林从突然又想到那天冯道的那道诏书,顿时细思极恐,那道诏书,真的只是为了要那些叛逆的命么,林从想到那个诏书上的“监国”,顿时想到他之前在先生那随手翻的《史记》上有一句:
“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
监国一职,最早说得可就是继承大统的太子。
他后爹明明比李存勖年纪大,冯道的诏书却写监国,而不是摄政王。
难道这真是随手为之,林从摇摇头,要是之前,林从还这么想,可看到今天国本之争,林从要再这么想,那可真是瞎了。
可当时,冯道才刚刚清醒啊,想到当时冯道和石敬瑭说话间,就定下一切,林从头皮一麻。
这人决断也未免太快了吧!
第48章 林从与冯道(二更)
寂静的殿内, 冯道跪坐在李存勖棺椁旁边,左手持卷,右手执笔, 写着祭文。
写完一张, 冯道就把它放到火盆中, 看着它在火盆中化成灰烬。
突然,冯道烧祭文的手一顿,淡淡地说:“谁在帷帐后面, 出来吧!”
帷帐动了动,林从从后面走出来。
冯道罕见地愣了一下,大概没想到一直躲在后面的,居然是个孩子。
“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这里不是好玩的地方, 快回去吧!”冯道温和摆摆手, 想让林从离开。
林从却没有走,反而走到冯道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冯道看了林从一眼,居然也没再赶他,而是接着写自己的祭文, 烧自己祭文。
在冯道又写了几张,烧了几张后,正拿着一张纸卷了准备要接着写,林从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不用停下来思考?”
林从看着冯道,刚刚坐在这不过两柱香的时间,冯道居然写了四张纸,现在正要写第五张, 话说这玩意是祭文吧, 难道不用先打个草或者构思一下么?
而且林从还发现, 冯道写字居然都不用桌子,而是直接把纸一卷,一手持纸卷一手写字,这让林从有些懵然,难道这才是古代书是一卷的真正原因,是写字的正确打开方式?
不过很快,林从摇摇头,药纵之教他写字的时候,也是正常用桌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