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娘子响板一打,就开始说起书来:“话说董昌其人,表字元兴,小名福哥,乃泰郡燕山人氏……”
话说这古代说书,若有人后头做出些成绩,就必要在他幼年时安排些天象的,就比如这董昌,后头一路做到肃王,那这说书人就给他还在娘肚子里时安排了天象,例如他娘睡到半夜满室红光啦,家人总是不经意见到蛟龙从梁上游走,定睛一看又不见啦,等等。
总之听得薛池心里狂吐槽,乐不可支。
她说了一个章回,菜也上来了。
薛池坐的大桌上摆了八道名菜,一旁的小桌上也上了一桌菜,只是瞧着不甚精致,这是请薛池身边的婢女用的。
薛池就摆摆手:“青书、重紫,你们也去吃,我不用人布菜。蔡娘子也和她们一起用些。”
几天下来众人也知道她的脾气,依言分桌坐了,开始用膳。
薛池一次让上八道菜,并不是说她就是大胃王了,只是大顺斋的份量少,说是八道,这份量还不如别家的三道。还好薛池主旨也只是尝的品种要多一点而已,自然就不计较这个了。
一时用完餐,蔡娘子又连着说了两个章回。
薛池让人给蔡娘子上了茶水,令她歇息。
她闲闲问道:“蔡娘子识得这许多字,令尊想来也是秀才?”
平民百姓的女儿大多不会送去上学,基本没几个认字的,若有,那也是家学,父兄是读书人。
若是其父兄中了举,蔡娘子也就不必来说书了,是以薛池猜她父亲是秀才。
不想蔡娘子一愣,微微低了头道:“小妇人……不识字。”
薛池一口茶差点没喷出来,青书忙拿了帕子去帮她擦。
等她平静下来才惊奇道:“咦,不识字能说得这般多的书,倒是不易。”
蔡娘子头更低了:“是有人,教我的。”
“哦——”,薛池也不过随便问问罢了,当下让青书给了赏银,一行人结账走人。
才走出大顺斋,就有人叫住了她:“融妹妹!”
薛池抬头一看,竟和凌云对了个正面。
凌云朝小晋吩咐两句,小晋自去和同行的人说话去了,凌云便随着薛池一道走了出来,在大顺斋外的一棵槐树下站定。
凌云戴着兜帽,遮住了大半的面容,因此倒也没引来多少惊艳的目光。
她深深的看着薛池,半晌才道:“恭喜妹妹了。”
薛池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和时谨订婚一事,下意识的撇了下嘴又及时收住。
然而这个动作还是被凌云看入眼中:“妹妹不高兴?”
薛池用靴底碾了碾脚底下的一点残雪,也不想多说,免得刺凌云的心。
凌云神情微变,凄然道:“妹妹变了。”
薛池吃惊的抬起头,道:“姐姐何出此言?并非我不想说,而是有些事不便说。”
凌云微笑,神情依旧难看,但却勉强说道:“我还有要事,只望……妹妹莫忘了我,有空能看看我。”
薛池瞪大了眼,凌云不是怕带累了她,一向不喜两人明面上来往的么?但她仍是点点头:“好,我记着呢。”
凌云朝她点点头,欲朝大顺斋里去,正这时却从门里猛扑出来一个人,一下伏倒在两人脚下,倒把两人唬了一跳。
薛池仔细看去,地上这人的衣着却是蔡娘子的。
蔡娘子勉强的撑坐起来,一头发丝微散,双目通红,脸颊上一个大巴掌印。
跟着一个高壮的男人气势汹汹的从里头出来:“贼娘婆,快把银子拿出来!”
蔡娘子紧紧的捂着衣襟:“没有了,没有了!”
那大汉嘿嘿冷笑:“没有了?你捂的是什么?”
蔡娘子摇头:“这是要给钱秀才的。”
大汉怒道:“有银子你不给我,竟敢拿去养野汉!”说着几步上来要去抓她。
蔡娘子双腿连蹬往后退去:“不是,不是,他教我说书,这是给他的酬金。”
大汉一把将她当胸抓住,就要去掏银子:“我管你丑金美金,总之你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
蔡娘子一双眼慌乱的扫向四周,一眼看到薛池,她早知薛池身份不一般,此时就望着她露出哀求的神色。
薛池这时猜出两人怕是夫妻身份,这种事旁人不好插手。原先薛池邻居夫妻打架打到报警,民警来了要将丈夫铐走,妻子又发了狂的袭警维护丈夫。
因此薛池便有些迟疑,正这时大顺斋为了防闹事请的几个粗壮伙计就围了上来:“干什么呢?仇大,你在咱们大顺斋门口闹事,耽搁了生意你赔得起吗?”
这被唤作仇大的大汉一秒变脸,唯唯喏喏的道:“这就走,这就走。”
说着三两下的掏出蔡娘子袄内的钱袋子,就要扬长而去。
谁知蔡娘子一把抱住了他的腿,哭喊道:“你这狠心的冤家,不能全拿走呀,儿子还在家等米下锅呀!”
仇大踢了她两脚:“滚开,叫他自去讨饭吃,爷爷还等着翻本呢!”
薛池看得忍无可忍,上前去脚下一勾,使了个巧劲,把仇大绊倒在地:“把银子还给蔡娘子!”
仇大先前眼里只有钱,这会却见着个娇俏的小娘子,嘴里就不干净了:“我还给她了,莫非小娘子你就养着我了?那我倒是巴不得,天大的好事!”
这下不用薛池说话了,站一边看着的大顺斋掌柜娘子就知道不好,立即道:“给我抽他的臭嘴!”
几个粗壮的伙计听命,上前来拎着仇大左右开弓,一连抽了七、八个耳光,抽得他晕头转向,嘴角皮都被牙磕破冒了血沫子。
仇大艰难的陪着笑:“掌柜娘子,这是做什么呀,我仇大没得罪您呐!”
掌柜娘子哼了一声:“你不过是只臭虫,也敢对贵人不敬!”
她一面说着,一边走到薛池身边来,低声对她道:“融姑娘,这蔡娘子,您可帮不得。”
薛池奇怪的看她。
掌柜娘子道:“她是个不争气的,她娘家有几个兄弟,看她这样受搓磨,替她打了仇大一顿,逼着写了和离书。可她跟着个酸秀才学了些话本,知道了几个烈女的故事,非得要从一而终,和离了也还跟仇大住在一处,照顾着他食宿。我要不是看她家还有个孩子实在可怜,绝不会让她在我这处说书。”
薛池听得目瞪口呆。
掌柜娘子没喊停,伙计们便不停手,继续打得仇大啪啪响。
果然这蔡娘子看了一阵就露出心疼的神色,膝行两步上来对掌柜娘子道:“佟娘子,您,您放了他吧……”
薛池指着她:“你……你真是!”
她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若不是看你还有孩子,我也不浪费这个口舌。什么从一而终?你看话本就只学了这一句?没听说过‘君既无心我便休’?没听说过‘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没听说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没听说过‘一别两宽,各生欢喜’?这些都是决绝有骨气,自尊自爱的女子,就算不从一而终,又有谁轻贱她们了?这嫁了人,就好比选了一条路,你路走错了,还不能折回换一条了?并非只有从一而终才被人称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