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府里,四周静悄悄的。冯俏趴在床上犯困,这些日子接连奔波。她已然疲惫不堪,这一年大半年的时光不是在坐船坐马车,就是在坐船坐马车的路上。
孔祖母怜惜的拨着她耳畔的碎发,“幼娘这一路上受苦了。”
冯俏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喃喃道:“哪里受过什么苦。一路上三爷如珍如宝的照顾着我,处处体贴,事事顾我,享福还来不及呢。”
孔祖母笑笑:“这就开始护着了。”
“我说的是实话嘛。”
冯俏望着灯火通明的书房,担忧道:“外公留三爷干什么呢,怎么说这么久?”
孔祖母好笑道:“你外公又不会吃了章年卿。”
冯俏喃喃道:“我怕外公凶他嘛。”
孔祖母眸色一暗,复杂道:“你外公也凶不了他几年了。”
“恩?”冯俏抬头,不解道:“什么意思?”
书房里,章年卿和孔明江促膝而坐,衍圣公道:“还是想留下,舍不得京城的风光?”
“不是。”章年卿摇摇头,目光笃定:“我不怕他。”
“唉。”衍圣公长叹一口气,低声道:“你就当让让刘俞仁也不行吗?”
章年卿震惊望着孔明江,“衍圣公你……”
“我知道,我的要求过分了。”孔明江拍拍章年卿肩膀,叹气道:“刘宗光后半辈子魔怔了,一心只图刘俞仁的锦绣前程。在这条青云路上,谁挡着他儿子的风光,谁就是死路一条。章年卿你可以什么都不怕,俏姐儿呢。你想让她为你守寡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章年卿冷静又理智,坚持刚才那个问题,重复道:“我让着刘俞仁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衍圣公道:“你想在刑部熬出头,张恪或许会帮你。可你想在这条路上一点错都不犯,几乎不可能。天德,刑部有内鬼,你忘了辛勖涵那份血书是怎丢的吗?刘宗光想算计你易如反掌,介时你不想让也得让了。”
章年卿有片刻动摇,衍圣公再接再厉:“你现在的锋芒太盛了,留在京城未必是件好事。‘丙戌考’的余波还没有过去。我的意思,你外放出去不要留京。一来避其锋芒,不要和刘。氏。父。子硬碰硬。二来,出去看看,增长见识。好好看看,你要治理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你要面对的事什么样的问题。看看你的子民。心里有个谱,你到底要做些什么才能帮到他们。才能名垂青史。才能对得起你的衣食父母!”
章年卿大为震撼,平静的道:“我知道了,我回去再想想。”
第99章
章年卿心情很复杂,孔明江言语间对刘俞仁若有似无的偏袒,让他忍不住联想起冯俏提起刘俞仁的神态。
他心口发凉,阵阵心寒。孔家和刘家的关系,未必有他想象的那么不堪。
冯俏被章年卿牵着手,感到他手心一片冰凉,皱眉道:“你又没穿夹衣。”
“我不冷。”章年卿道。
冯俏摸摸他冰凉的手心,抿抿唇,没说什么。等出门章年卿翻身上马的时候,冯俏说什么也不让他骑马,非缠着他坐轿子。
章年卿定定站在原地,黄昏夕阳,他半张脸逆在光里,神色莫辨。余辉刺眼,冯俏下意识眯了下眼,没看清他的表情。
“好。”章年卿道。
冯俏兴高采烈,悄悄握紧他的手。章年卿顿了一会,反握住,紧紧攥着。
两人并肩挤在狭小的轿子里,彼此无话。章年卿说不清他在迁怒什么,却不想张口把怒气发泄在冯俏身上。耳旁回荡的是冯俏一声又一声的‘寿哥’,声音又娇又嫩,挠在他心上。
冯俏只以为他累了,便没有闹他。
一路安静回到章府。
第二天,章年卿作出人生第一个重要决定。他决定放弃刑部就职。外放到任地上做官。所有人都被他的决定吓到了,因为这相当于离内阁越来越远了,别人都往上奔,他怎么逆流而下。
只有冯俏揉着睡眼惺忪的眼,愣愣的问:“是外公的意思吗?”
“外公的建议。”章年卿整理着袖子,道:“我想了一夜,觉得可行。”
冯俏松了一口气,马后炮道:“其实我早就想问你,能不能不要留京。想来想去,却不知怎么开口……我不想干涉你什么,不想让天德哥觉得我只会给你添麻烦。”声音越来越小,垂下脖颈,丧气道。
章年卿眸色晦暗,不知在想什么。他道:“哦?”尾音略扬,莫名的情绪。
冯俏摆弄着腿上的被子,叹气:“之前徐科君给我写信,问我什么时候回京。我思来想去,只觉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回京后,知道小齐王接了推行科举新策的重担。我才确定他是冲着你来的。”
她忧心忡忡道:“可小齐王是什么人,搞不好就是将来的太子。皇上有意将这份百年基业交给小齐王做,可你不能帮他啊。你名义上还是四皇子的人,你真这么干了,王国舅会吃了你的。可你若留在京城,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怎么可能直接拒绝小齐王,皇上不治你罪才怪。”
冯俏目露担忧,低声道:“京城群狼环饲,各个对你虎视眈眈。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与其留在京城,冷不防被人咬一口,倒不如我们躲出去。等小齐王将差事般的办的差不多了,我们再回来。”
她主动抱着章年卿的腰,亲昵的在他腹间蹭蹭,软声道:“我听喜欢跟你到任地上去的,外面自由自在,无论去哪,岂不比在京城轻松。如今你能想明白,真的太好了。”
章年卿沉默半晌,心里一阵一阵动容,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缔结不知不觉烟消云散。冯俏字字句句都关心着他,哪里提过旁人半分。
章年卿抬起胳膊,犹豫良久,紧紧抱着她。下颚抵着她头顶的软发,轻轻摩挲。心里大石重重落下,他在想什么呢。怀里这个姑娘情窦未开时,就和你订了娃娃亲。她春心萌动,懵懂开窍时,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你怎么那么糊涂,竟然用那么龌龊的心思揣测她和刘俞仁有过什么过往。
章年卿内疚不已,为昨天到现在对她的冷淡觉得心痛。阿萱有什么对不住他的,要承受他这样的冷暴力。
万幸,他没有对她发火。这让章年卿心里稍稍得到点安慰,他笑道:“之前怎么不告诉我,在三哥面前还要藏着掖着?”
“才不是。”冯俏揪着他腰两侧的衣服,闷闷道:“我不想耽误你……我年纪小没见过世面,万一说错了什么,让你误入歧途就不好了。”十分没自信。
章年卿鼻头一酸,他究竟把冯俏养成什么样子了,她才嫁给他不到半年。以前的骄傲和信心满满被他丢到哪里去了。冯俏是不博学还是对朝政不敏感?她从小在衍圣公膝下,见多识广,哪里就会说错了。
章年卿从不知道冯俏在她面前这么没自信。她什么都不说……他也就真么什么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