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年卿心有戚戚,冯先生一语中的。他一边对着许淮好,一边把人留在京城。许淮是个听话的孩子,说朝东不往西,他身上抓不住什么。谭宗贤会摸到山东查徐家一点也不奇怪。
冯先生出乎意料的狠戾,他说,章年卿一开始就不该把许淮打造的那么完美无瑕。让许淮听话的办法不是不犯错,而是由着他犯错,你来帮他解决。这样别人下手动他的时候,先得下手择掉他身上的刺。
章年卿吐出一口浊气,是啊,他做错了。他的做法几乎在逼着谭宗贤去山东查真相。
意识到是自己把刀活生生递给对手的,章年卿久久沉默。
六年了,这一步他始终跨不出去。
章年卿自认不是什么正直不阿的好人,人生却一直面临着两次近乎毁灭性的动荡。第一次是意识到官场上的黑暗,第二次是意识到自己黑暗。
章年卿一直在竭力克制,他想做个好官。和章芮樊的好,冯承辉的好不一样。他不仅想为百姓办事,还冀望着自己能守着内心最后一点底线。
阴谋也好,阳谋也罢。不要伤天害理,不要伤及人命。
章年卿想做一个干净的人,起码能在冯俏……孩子面前挺直腰板。他不想他的儿子在某一天成人后,发现:哦,原来章年卿是这么一个人。
原来我父亲是这么一个人。
这个滋味不好受。理智告诉章年卿,章芮樊没有做错,官场就是这样。情感却在角落瑟瑟发抖,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的父亲是这样的人。我将来也要成为这样的人吗?
章年卿不想让他儿子再体验一次这个感觉。
这么些年了,章年卿玩得转阴谋阳谋,却玩不转人心……他下不去手。有时候章年卿会想,如果章芮樊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优柔寡断的窝囊废,会不会很失望。
就跟刘宗光对刘俞仁的屡教不改,一样失望?
章年卿没有答案,他也找不到答案。
最终,章年卿提笔给冯承辉回道:“我会把许淮调到泉州来。”
冯承辉并不满意章年卿的做法,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山东的事全权交给他和衍圣公,不许章年卿再插手。这次章年卿答应的很痛快。
衍圣公亲赴山东,将孔仲令软禁起来,并将冯岚贩卖阿芙蓉的事告诉许家,以许淮前途恐吓许家休了冯岚,结果自然是无疾而终。
许家人当然不愿意,冯岚每年给许家带来的收益无法估量,一大家子都靠着冯岚过。许家上下居然没有人野心派跳出来反对的。不知是该感叹冯岚这么多年经营有方,还是许家上下太过无能。
衍圣公懒得管别人家事,让冯岚写断亲书,表示和冯承辉再无瓜葛。
起先冯岚绝不同意,断然道:“冯家的事,衍圣公也没有插手的道理。”
衍圣公也不和她废话,直接叫冯承辉出面。冯承辉略迟衍圣公一步,去了陕西凉州,千里迢迢请来族人,当着孔、徐、冯三家人的面和冯岚断了血亲。
冯家大房怕被冯岚拖累,也趁机将其在族谱中除名。
冯岚神色一直很漠然,末了她只说了一句话,“这辈子父亲、母亲、哥哥、族人、丈夫、儿子我都靠不上,我只能靠自己。”她笑:“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你们,都靠不住。”
最终,冯岚心不甘情不愿的断亲书签字、按手印。
许娇觉得,她很凄凉。
在此期间,章年卿则去了扬州,进行最后的收尾工作。王国舅和章年卿联手消灭官员和瘦马之间的联系。直接惹怒了郑乾,郑王两家的矛盾彻底明朗化。
与此同时,储谦、张恪、谭宗贤三人联手,推进了《新狱法》的实施。也不枉张恪因章年卿一句话,刑部上下苦熬那么天。
满城风雨欲来,各家的小妾瘦马分别发卖的发卖,送往庄子的送往庄子。好在扬州瘦马,多在当瘦马的时候便伤了身子,没有孩子牵绊,分离起来也容易些。
谭宗贤一心想用章年卿将这些人送往南云的办法,彻底断了内院和这些姑娘的联系。便建议开泰帝清肃纪明,责令言官御史匿名举报,错而不罚。
一时上下,人心惶惶。许多官员被揪住了小辫子,开泰帝趁机在一切关键位子上换了自己的人。自此,开泰帝在朝中的大势基本稳定也有心思开始管二皇子和四皇子那点破事。
郑家失了内院的助力,虽心怀不忿,却因王国舅’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暂时没有和王国舅明刀明枪的干。
他们专注于二皇子立太子一事。
而王国舅却并不愿放弃对付郑家。他趁郑家暂时是聋子瞎子的机会,一纸诉状告到御前。称郑贵妃当年肚子里那个孩子是故意流产的,就是为了谋害王皇后肚子里正宫嫡子。起先王皇后不敢声张,生怕保不住孩子;后来王皇后被打入冷宫。无法诉说,只能小心的护着孩子。
王国舅声泪齐下,一一请出当年冷宫伺候的人,皇后宫里一干嬷嬷,以及内务府的几位前主管。相继有认证物证证明,和景帝当时的确给冷宫提供条件照顾孩子。
王国舅跪在金銮殿上,七十岁的老人哭的像个孩子。四皇子几次想扶外公起来都被人拉住,他看着王国舅跪,看着王国舅为他的前程求情。
四皇子偷偷背手哭了。
王国舅道:“先驾崩后,皇后和四皇子在宫里再无所依靠,连最后一丝依仗也没有了。我唯恐皇后和四皇子性命不保,这才把人接出宫。这些年来东躲西藏,若不是为睿儿的病,我这辈子也不会带他回京!”
郑太妃冷笑,心道:那你带他滚啊。她嫌恶的看了一眼四皇子,比寻常人都要大一倍的脑袋,细细的脖子仿佛无法支撑这样的重量,他脸色苍白,面无血色,似乎随时都能死去一样。
开泰帝目光扫过四周,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在眼中。半晌,他问:“都是一群奴才,说话怎么能作数。”
郑太妃抢白道:“皇上说的是!谁知道废后肚子那个孩子是打入冷宫前有的,还是打入冷宫后不甘寂寞……时隔这么多年,谁说得清。”
郑乾轻蔑道:“不错,若四皇子真是先帝的儿子,废后怎么没有母凭子贵被接出冷宫?呵,先帝都不认的儿子,如今让做二叔的代认,真是荒谬!”
这话太难听了。
连开泰帝也皱了皱眉。
王国舅拱手道:“皇上圣明。臣还有一人证。”
“哦?”开泰帝颇有兴致道:“叫上来。”
“此人不在京城。”王国舅道。
郑乾立即道:“不在?哈哈哈,请问他活着没有。”
开泰帝也颇为赞同的点点头,“是啊,王国舅莫不是要拉上来一副白骨。”
“断然不会!此人便是冯承辉冯大学士的女儿,现任市舶司提督章年卿的结发妻子——冯俏。”王国舅掷地有声道:“此女幼时多次出入皇宫,曾撞见过大嬷嬷清洗……咳。此事皇上一问便知。”